医疗部特殊观察室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透过单向玻璃,可以看到芽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整个人像一只受伤后拒绝一切的小兽。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听不见任何哭声,只有死寂般的绝望弥漫开来。
琪亚娜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办法。
她贴在玻璃上,做出各种夸张搞怪的鬼脸,讲着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甚至翻出了以前偷拍的、芽衣被她逗得无奈浅笑的照片。
“芽衣学姐,你看你看!这张是你上次被我偷吃布丁气到追着我的样子!还有这张!你穿围裙做饭超贤惠的!”
“我们回去好不好?让阿珞给你做你最爱的味增汤!我保证不偷喝!一口都不偷喝!”
然而,玻璃那头的芽衣毫无反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完全隔绝的世界。琪亚娜的声音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琪亚娜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最终垮了下来,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湛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挫败感和心疼,声音带上了哭腔:“芽衣学姐……你理理我啊……别这样……”
乐识珞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看着芽衣那副自我封闭的模样,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知道,此刻任何温柔的劝慰,都可能被芽衣扭曲的负罪感解读为怜悯或欺骗,反而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连乐识珞都感到一丝无力时——
“够了。”
一个冷静中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此时姬子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慵懒或戏谑,只有属于战士和教官的决绝,她甚至没有看乐识珞和琪亚娜,径直走到观察室门口,对旁边的医护人员点了点头。
“开门。”
“姬子少校,这……”医护人员有些犹豫。
“开门。”姬子的语气加重,带着命令的口吻。
气密门缓缓打开。
姬子迈步而入,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她走到蜷缩的芽衣面前,停下脚步。
琪亚娜和乐识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姬子要做什么。
下一秒,姬子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搀扶,而是——
“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芽衣苍白的脸颊上!
力道不轻,芽衣被打得头偏向一边,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
这一巴掌,不仅打懵了芽衣,也让观察室外的琪亚娜惊得跳了起来:“姬子老师!你干什么?!”
乐识珞也瞳孔一缩,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拦住了想要冲进去的琪亚娜,沉声道:“等等,琪亚娜。”
观察室内,芽衣缓缓抬起头,被打的脸颊上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她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紫色眼眸中,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羞辱,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震惊、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冰冷,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芽衣的心上:
“雷电芽衣,看看你这副样子!”
“自暴自弃?自我了断?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长空市发生的一切?就能让那些因崩坏而死的人复活吗?!”
“别开玩笑了!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是琪亚娜拼死从律者手中抢回来的!是乐识珞用差点被崩坏能侵蚀成渣的身体换回来的!”
“你想死?可以!但先把欠他们的还清!把你作为雷电芽衣该承担的责任扛起来!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用绝望当借口逃避现实!”
姬子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剖开芽衣用绝望编织的外壳,直刺她最脆弱的核心。
“如果你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那你确实不配活着,更不配得到他们的守护和眼泪!”
芽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不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变成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死寂和自我否定,而是混杂了痛苦、委屈、不甘以及……被姬子话语激起的、一丝微弱的本能反抗。
乐识珞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姬子的方式近乎残酷,但这或许是打破芽衣心理僵局最有效的一剂猛药。
以毒攻毒,让她从极端的自我毁灭倾向中,被迫去思考“责任”和“亏欠”。
“少掉一个律者,这个世界就能离毁灭远一步。这是冷冰冰的事实。”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冷酷。
“所以,告诉我,雷电芽衣,你现在缩在这里,是想用自我了断这种方式,来扮演一个可怜又可悲的赎罪者吗?”
“不是的!我不是……”
芽衣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害怕……我怕我会伤害更多人!像我这样的怪物……还不如……”
“怪物?”姬子打断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果你只是个等待被清除的‘怪物’,那我何必站在这里跟你废话!”
她蹲下身,目光与芽衣平视,语气斩钉截铁:“听着,芽衣!我是对抗崩坏的战士,不是处决可怜女孩的刽子手!”
“我站在这里,是要给你一个选择,一个比死亡更难、但也更有价值的选择!”
芽衣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忘了流。
………………
在姬子的强势介入和乐识珞、琪亚娜后续的耐心安抚下,芽衣的情绪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但那种深植于心的负罪感和对自身力量的不信任,并未完全消除。
最终,经过德丽莎、姬子以及医疗部门的评估,为了确保让芽衣心安,同时也是为了圣芙蕾雅的安全着想,以及向天命总部有个交代,一个冰冷的决定被做出。
在芽衣本人默许下,一个微小的、与她的生命体征相连的炸弹,被植入了她的心脏附近。
这是一个残酷的保险措施。一旦律者意识再次彻底苏醒并占据主导,炸弹将被远程激活,确保能将律者的威胁控制在最小范围。
当得知这个决定时,琪亚娜激烈地反对,想要去讨个说法,却被乐识珞抱住制止了。
乐识珞看着芽衣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时那平静到近乎麻木的眼神,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穿刺。
他知道,这是目前情况下,能让芽衣“合法”留在圣芙蕾雅,而不是被立刻送上解剖台或处刑架的唯一方法。
他也知道,芽衣接受这个炸弹,某种程度上,也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一种时刻提醒自己罪孽的烙印。
夜深人静,乐识珞独自一人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望着圣芙蕾雅学园静谧的夜景,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繁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淡了很多但依旧明显的暗紫色纹路。
他们回来了,带着对未来的记忆,带着想要弥补所有遗憾的决心。
但是……
芽衣依旧被植入了心脏炸弹,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
姬子依旧需要用酒精麻痹某些时刻的孤独。
奥托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一切。
他们改变了过程,似乎扭转了一些局部的结局,但那些核心的悲剧色彩,那些人物命运的沉重基调,仿佛有着强大的惯性,依旧沿着相似的轨迹滑行。
他们从未来回到过去,真的可以改变什么吗?他们想改变长空市的悲剧,结果却毫无卵用;他们想改变芽衣,结果却让事情更糟糕…
那一枚炸弹虽然对芽衣没什么用处,但……为何也无法改变?
还是说,他们所谓的“改变”,不过是巨大命运洪流中,几朵稍微不同的浪花?最终还是会汇入那片名为“悲剧”的海洋?
乐识珞第一次,对自己的重生,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一种无力感,如同夜色般,悄然将他包裹。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为了琪亚娜,为了芽衣,为了所有他在乎的人,他必须继续走下去。
但这条路的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被他们奋力改变的曙光,还是另一个看似不同、内核却依旧残酷的结局?
他抬起头,望向那轮悬挂在空中的、清冷的月亮,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