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灵秘境的宁静,是在一个午后被打破的。
没有预兆,没有空间波动,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一位身着陈旧灰色僧袍,面容枯藁,眼神却澄澈如婴孩的老僧,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灵池之畔,与玉衡太上相隔不过数丈。
玉衡太上在他出现的瞬间,眼眸骤然睁开,精光一闪而逝,周身气息本能地提起,却又在感知到对方那深不见底、却又圆融内敛的气息后,缓缓平息下去。他认出了来者,正是苦禅罗汉传讯中所言的,西漠大般若寺的慧觉大师。
“阿弥陀佛。”慧觉大师双手合十,声音平和,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清晰地回荡在秘境之中,“玉衡道友,久违了。”
玉衡太上缓缓起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沉声道:“慧觉大师不请自来,所为何事,老夫心中已有猜测。”
慧觉大师的目光越过玉衡太上,落在灵池中气息微弱的林玄身上,那澄澈的眼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波澜,似是惋惜,又似是看到了一块亟待凋琢的璞玉。“此子,与佛有缘。”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其道基虽毁,元婴沉寂,然真灵深处一点混沌未泯,暗合我佛门‘空有不二’之妙谛。更难得的是,历经生死大厄,情劫缠身,却能于绝境中持守本心,不为苟活而背弃情义,此等心性,正是勘破‘我执’,得见‘般若’之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特来渡他。”
玉衡太上眉头紧锁:“大师好意,老夫代他心领。然此子尘缘未了,执念深重,恐非佛门清净之人。他本人亦已做出抉择,不愿皈依。”
“痴儿未悟,不知何处是岸。”慧觉大师微微摇头,“既见真佛,岂容再入迷途?此乃他的造化,亦是他的劫数,避无可避。”
话音未落,慧觉大师已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看似缓慢,却缩地成寸,瞬间便到了灵池边缘。他伸出枯瘦的手掌,向池中的林玄抓去。手掌之上,并无磅礴灵力,只有一层温润祥和,却仿佛能禁锢一切的金色佛光。
玉衡太上身形一动,似乎想要阻拦,但最终,他只是袖袍微拂,将秘境中其他被惊动的长老定在原地,自身却沉默地看着,未曾真正出手。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又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另有安排。
那金色佛光笼罩而下,昏迷中的林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宇间浮现一丝挣扎,但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力反抗。佛光如同最温柔的枷锁,将他周身包裹,缓缓托离灵池。
“大师此举,是否太过?”玉衡太上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
“玉衡道友当知,非常之人,需行非常之事。若任其沉沦,不过枯骨一具。入我佛门,或可涅盘重生,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些许尘缘,该断则断。”慧觉大师语气依旧平和,带着一种俯瞰尘世的超然,“待他明心见性,自会理解老衲今日之举。”
说着,他不再停留,托着被佛光包裹的林玄,转身一步迈出。虚空仿佛水面般荡漾开来,出现一道柔和的金光门户。慧觉大师的身影带着林玄,瞬间没入门内,消失不见。那金光门户也随之隐去,秘境之中,只余下淡淡的檀香气息,以及玉衡太上凝立原地的身影。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玉衡太上望着慧觉大师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他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与……期待。
“慧觉啊慧觉,你只看到他与佛有缘,却未必看得透他身上的太初之秘……强行渡化,是福是祸,犹未可知。或许,你这大般若寺的‘空寂’之境,正是激发他体内那缕混沌生机的……最佳催化剂?”他低声自语,随即袖袍一挥,彻底封禁了秘境,“此事,暂且瞒下吧。让那几个丫头,再急上一急……压力,有时亦是动力。”
与此同时,远在青岚宗万卷阁内废寝忘食查阅古籍的苏晚晴,心口莫名一悸,手中的古卷险些滑落。她捂住胸口,冰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一种重要的东西正在远离的感觉油然而生。
正与一群魔头虚与委蛇、探听消息的曲非烟,亦是娇躯一震,体内血莲魔元一阵不稳,引得周围魔头侧目。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与烦躁,媚笑依旧,指甲却深深掐入了掌心。
而刚刚下达完“寻珍令”,正在处理家族事务的公孙雨,更是手中玉笔“啪嗒”一声折断。她怔怔地望向西方,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席卷全身,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林大哥……”三女在不同地点,几乎同时喃喃出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了她们。
而被慧觉大师带走的林玄,此刻已身处一片完全陌生的地界。
穿过那金光门户的瞬间,他残存的意识便感到一股浩瀚、精纯、充满慈悲与肃穆的佛门愿力包裹而来,温和却坚定地浸润着他破碎的肉身与沉寂的元婴。他仿佛听到无尽梵唱在耳边回响,看到万千佛陀虚影在眼前流转。
当他再次能“看清”周围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朴素到极致的禅房之中身下是硬木板床,身上覆盖着粗布棉被。房间内只有一桌一椅,一盏青灯,以及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禅”字。
浓郁到化不开的檀香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更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天地灵压笼罩四方,这灵压中正平和,带着让人心绪宁静的力量,却也如同牢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里,便是西漠佛门圣地——大般若寺!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道基依旧崩毁,但在这无尽的佛光与愿力包裹下,那深入骨髓的死寂之感,似乎被稍稍驱散了一丝,意识也比之前清醒了不少。
然而,恢复一丝清明的林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与担忧。他被强行带来了这里,晚晴、非烟、小雨她们定然不知,此刻不知该如何心急如焚。
“慧觉大师……”林玄尝试着在心中呼唤,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
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慧觉大师那枯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澄澈的目光落在林玄身上。
“你醒了。”他语气平和,“既入空门,当断尘缘。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大般若寺弟子,法号……了尘。”
了尘?了却红尘?
林玄心中剧震,想要反驳,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在这禅房之中,连调动一丝意念都变得无比困难。那无处不在的佛门愿力,不仅是在温养他,更是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洗涤着他的念头。
他的奇遇,或者说,他的囚徒生涯,就在这佛门圣地,以一种他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开始了。前路是涅盘重生,还是彻底沉沦?那缕深藏于太初混沌中的生机,又将在这等佛门至高之地的刺激下,产生何种异变?
一切,皆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