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浓稠的墨砚被打翻，缓缓晕染了整片天空。
街面上的喧嚣渐渐沉寂，只余下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里摇曳。
一辆装饰雅致却透着几分低调的乌木马车，踏着青石板路缓缓停下。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最终稳稳停在轩王府朱漆大门前。
车夫利落地下车，放下脚凳，一位身着暗红锦袍的女子款步走下马车。
她未戴帷帽，也未用纱巾遮面，一张娇好的脸庞在灯笼光下毫无遮掩，眉梢眼角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柔媚。
待门口侍卫通传后，便径直入了王府。
府邸深处的正厅内，烛火通明，映得满室雕梁画栋愈发精致。
裴衍幸正端坐于主位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捧着一只青瓷茶盏。
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眉眼。
茶盏里泡的，是白日里他与严初一同品过的江南甜茗，茶汤清澈，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眼皮都未抬一下。
“衍幸哥哥。”
一声甜腻得似浸了蜜的称呼轻轻响起，语调柔婉，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打破了厅内的宁静。
来人正是严归夷，她今日妆扮得格外明艳，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裴衍幸这才缓缓抬眸，黑眸深邃如寒潭，与往日待她时的温和亲热截然不同。
他并未起身相迎，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牵动分毫，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
“严二小姐，你身为闺阁女子，此刻深夜造访王府，怕是不合礼数规矩吧。”
严归夷轻笑一声，抬手解下身上的暗红锦袍，露出里面一袭月白色的薄纱长裙。
裙料轻薄如蝉翼，贴在身上，将她玲珑曼妙的身材勾勒得影影绰绰，在烛火下更添了几分朦胧的诱惑。
“看来衍幸哥哥……是当真要将我当作弃子了？”
声音柔媚，却字字清晰。
裴衍幸放下茶盏，目光冷冽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语气没有半分温度，
“本王应当说过，只要你不动她，王妃之位便是你的。”
指尖轻叩案面，“从你对她下手那一刻起，你便已是弃子。”
严归夷非但不惧，反而向前一步，唇角噙着讥诮的笑：
“殿下待姐姐如此情深义重，倒叫人觉得可笑。您可知……您这位心上人，究竟是何人？”
她毫无畏惧地直视主位上那位周身散发寒气的亲王，眼底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裴衍幸并未接话，只冷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眸中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他根本不在意严归夷会说出何等诋毁之词。
他的初初，他信便够了。
“那日庆功宴上，姐姐中的药……可是我亲手所下。”
严归夷边说边向主位逼近，裙裾曳地如绽开的血色罂粟，
“她倒真是命好，竟未当场失态。可那药性之烈……殿下以为，沈淮之会放过她？”
她轻笑一声，语气愈发恶毒：
“即便没有这桩事，以姐姐那般水性杨花的性子，只怕也早非完璧。殿下宁可要这等残花败柳……也不要我？”
“关于她的事，”裴衍幸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刺骨，
“本王从不需要听旁人多言。本王只听她说，也只信她所说。”
只这一句，便将她所有的骄傲与筹码击得粉碎。
“殿下！我哪不如姐姐！”
严归夷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哭腔与不甘，彻底撕碎了之前刻意维持的柔媚。
她再也绷不住那点可怜的骄傲，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
指尖颤抖着扯开衣带，一件件褪去罗裳，声音几近破碎，
“殿下… 您看看我啊…… 我哪里比不上严初？”
她不愿相信往日那些温柔体贴尽是虚妄。
更不甘心即便褪尽衣衫站在他面前，也换不来他一丝垂怜。
直至严归夷身上只剩最后一件单薄襦衣，裴衍幸却始终未曾正眼看她。
只抬手将一件披风向后抛去，精准地覆在她身上。
“穿好。”声音冷得刺骨，“别让本王说第二遍。”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带着破碎的哭腔，
“明明我才是最懂殿下宏图大业的人.……”
裴衍幸从主位走下，踱她的身前，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若再让本王发现你碰初初一根头发——”
声音陡然森寒，“本王便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说完他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严归夷的自尊上，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留。
擦肩而过的瞬间，衣袂拂过满地狼藉，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话。
“即便她非完璧——本王也要定她了。”
身影很快消失在厅外，只留下严归夷僵在原地。
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衣物上，显得格外凄凉。
她低头看着自己几乎赤裸的身体，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她赌上了所有的骄傲与体面，换来的，不过是他一句彻底的否定，和对另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偏爱。
房门轻轻合拢，将一室狼藉与绝望关在身后。
裴衍幸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独自立于廊下，任由夜风拂面。
方才面对严归夷时的冷硬戾气渐渐消散，眼底深处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疲色。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委屈的杏眼，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弯起。
“完璧之身……”他低低重复着这四个字，带着几分自嘲。
他裴衍幸何时竟也会被这等世俗之见所困？
他在意的，从不是那层虚无的束缚。
他在意的，是那日围场她中箭时苍白的脸，是她在偏殿前药性发作时无助的眼，是她强撑着畏惧却忍不住发抖的指尖。
是此刻……她是否又因月事而腹痛难眠。
心口某处微微抽紧，是一种不容忽视的牵念。
“殿下。”黑袍暗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迟疑，
“郡主那边，可需属下告知今夜之事？”
“不必。”裴衍幸立刻否决，声音恢复一贯的冷静，“她不必知道这些腌臢事。”
他望向沈府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夜色，落在那扇或许还亮着灯的窗上。
“她只需……”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永远这般鲜活明亮便好。”
至于那些黑暗、算计与风雨，自有他来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