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所能利用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剩下短短不到两个时辰。
万幸的是,他原本就另有计划,早已做足了潜入内务府的准备。
他最初的目标,是去查找三年前那场宫宴上,严初座次安排的原始记录。
希望能从她被安排的位置、周遭的人员上,找出被刻意设计的蛛丝马迹。
只是未曾料到,半路会杀出苏衔月。
带来了“慈宁宫佛堂出入记录”这个更具冲击力的意外收获,直接将调查的矛指向了更核心、也更危险的区域。
目标变更,但路径未改。
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今日太后寿辰,普天同庆。
内务府多数太监要么得了恩典休沐,要么被抽调至各处宴席场地帮忙。
档房重地此刻也仅有寥寥两三人值守,警惕性远不如平日。
他,有机可乘。
待沈淮之在脑海中迅速理清思路、推演完行动方案,人已经随着熙攘的人潮,来到了御花园。
众人依照品阶身份,在早已安排好的位置上依次落座。
园中临水搭了戏台,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龙凤呈祥》,应时应景,唱腔华丽。
就在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台上喧闹的锣鼓丝竹吸引时,坐在最末排、身影几乎隐没在廊柱阴影下的沈淮之,自然地起身。
如同只是离席更衣,身形微微一侧,便巧妙地融入了假山与树丛的阴影里,彻底隐去了踪迹。
不远处的亭台水榭主位旁,裴衍幸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终沉沉地落在那道不起眼、此刻已然空置的座位上。
他面色如常,只微微俯身,对身旁负责调配人手的首领太监低语,
“御花园这边伺候的人手,瞧着还是有些不足。你去看看各司各处,还有没有空着的内侍,再调配些过来。”
“诸如浣衣局、内务府这等非紧要之地,今日只留一人值守即可,不必浪费人力。”
“是,殿下,奴才这就去办。”
首领太监领命,匆匆离去。
约莫一炷香后。
一个穿着低等太监服饰、微微弓着背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通往内务府档房的那条僻静青石小径上。
他步履轻捷,落地无声,对路径的熟悉程度,仿佛已走过千百遍。
这些年隐在璟王殿下身后筹谋,虽极少亲自出入这重重宫闱,但整座皇城的布局、每一处宫殿楼阁、每一条隐秘小径,早已如同烙印般,深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毫不起眼的低阶太监服饰,微微佝偻着背,将原本挺拔的身形尽数收敛。
而那张脸——更是一张扔进太监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再普通不过的面孔:
面色透着不健康的蜡黄,眼角无力地耷拉着,嘴唇有些干裂起皮,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磋磨惯了的麻木与倦怠。
这是沈淮之,却又绝非平日里那个清隽如玉、温润自持的沈大人。
为了完美复刻这张脸与这副姿态,他命云水暗中观察那个名叫“小福子”的底层杂役太监,足足半月之久。
细致到对方走路的步频、肩颈倾斜的角度、乃至发呆时无意识搓动手指的小动作。
此刻,他掩在袖中的修长手指上,甚至以特殊材料覆着一层模仿对方因常年做粗活、清洗器物而形成的粗糙薄茧与细微疤痕。
他并未走向那可能有侍卫巡逻、灯火通明的档房正门,而是如同真正的杂役一般,熟门熟路地绕到档房后侧,一条堆满了废弃桌椅、蒙尘灯笼等杂物的狭窄巷道。
这里,有一扇专供杂役太监运送废弃文书纸张的矮小侧门,平日仅用一把看起来颇为陈旧、锁簧简单的黄铜锁把守着,防备之心并不严密。
沈淮之在阴影处驻足,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确认无人。
他并未取出钥匙,而是从袖中暗袋里滑出一根非金非木、泛着幽暗光泽的细长探针。
探针精准地探入锁孔,他的指尖感受着内里锁簧细微的触感与阻力。
不过片刻,伴随着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的 “咔哒” 脆响,那把铜锁便顺从地弹开了。
他轻轻推门,老旧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融入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戏乐声中。
一股陈年墨香混合着纸张腐朽与尘埃的独特气息,如同沉睡了许久的巨兽的呼吸,扑面而来
档房内里空间极大,光线昏暗。无数高及殿顶的深色木质架阁,如同沉默矗立的巨人,森然排列。
架上密密麻麻、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无数标注了年份与部门名称的卷宗匣子,宛如一座纸墨构筑的迷宫,承载着宫廷深处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唯有角落一张矮桌上,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
勉强映照出一个小太监正趴在桌上、脑袋一点一点如同鸡啄米般打着盹的蜷缩身影。
规律的、细微的鼾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只有一个值守太监?
沈淮之心头掠过一丝疑虑。
按常理,即便是寿辰庆典,内务府档房此等机要之地,也不该松懈至此。
这与其说是疏忽,更像是有意为之的清空……是巧合,还是……他眸光微敛,将这份疑虑暂且压下,此刻不容他过多思索。
“吱呀——”
轻微的开门声到底还是惊动了角落里那个打盹的小太监。
他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循声望来,含糊问道:“谁……谁啊?”
沈淮之立刻微微弓下背,模仿着小福子那因常年不得志而略带沙哑、有气无力的嗓音,含糊不清地应道:
“是……是张公公吩咐,让小的来寻一下去年……那个,慈宁宫用度的底档,说是要核对一下数目。”
他故意将话说得模糊,语焉不详,并将一位在内务府权限颇高、人尽皆知的管事太监“张公公”的名头抬了出来,增加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