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桂花油香越来越浓,混着雪地里的梅香,竟与秦风记忆里归鸾殿偏殿的气味分毫不差。他握紧龙血刀,刀身的青蓝火焰舔着石壁,将壁画上的影子拉得细长——那些画里的守殿卫正往梅树上系红绸,绸带末端坠着的银铃,与小宇金链上的铃铛发出相同的颤音。
“叮铃——”
小宇突然咯咯笑起来,伸手去够壁画上的银铃。阿鸾按住他的小手时,指尖触到后颈滚烫的印记,那片半透明的本命瓣正悬在他头顶,瓣尖的“鸾”字在火光里微微发亮,像极了归鸾当年教秦风写字时,笔尖悬在宣纸上的模样。
“秦大哥,你看她的发绳。”阿鸾突然指向通道尽头的少女背影,红袄辫梢系着的银铃正随着脚步轻晃,铃身上刻着的半朵梅花,与锦盒里碎掉的玉佩纹路严丝合缝,“是归鸾姑姑的没错!”
沈砚的断剑突然在掌心发烫。他想起父亲手札里夹着的那张纸条,是归鸾用胭脂写的:“守梅坛的灯笼要用桂油浸过的棉芯,二哥怕黑。”那时他不懂“二哥”是谁,此刻看着少女踮脚挂灯笼的动作,突然明白——秦二爷小时候怕黑,归鸾三百年都记着。
少女挂完最后一盏灯笼,转身的瞬间,秦风的呼吸骤然停住。
她的眉眼分明是归鸾,可眼角没有那道笑起来才显的细纹,鬓边还别着支半开的绿萼梅,正是三百年前归鸾常插的品种。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她左手腕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绸,绸布末端磨出的毛边里,露出半截刺青——是个歪歪扭扭的“秦”字,与他心口骨缝里梅根缠绕的形状一模一样。
“你是谁?”秦风的声音发紧,龙血刀的火焰突然窜高,照亮少女脚边的石坛,坛上的老梅树竟与外面那株一模一样,只是枝头挂着的不是雪,是无数透明的铃铛,每个铃铛里都封着片干梅瓣。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歪头看他,指尖在石坛边缘轻轻划动。那里刻着行极浅的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秦风凑近才认出——“秦风学字,第三日”。
是归鸾教他写名字的那天。他总把“秦”字的撇捺写得太开,归鸾就握着他的手,在坛边的石板上一遍遍描,说:“字要立得住,人更要立得住。”
“姑姑?”沈砚的断剑哐当落地,他看见少女袖口露出的半截手札,封皮上的墨痕正是父亲的笔迹,“你真的是归鸾姑姑?可你怎么会……”
“我不是归鸾。”少女终于开口,声音像浸在泉水里的玉,清透却带着冰碴,“我是她留在守梅坛的‘影’。”
她抬手摘下鬓边的绿萼梅,花瓣落在石坛上,竟化作半枚青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归鸾殿”三个字。“三百年前,归鸾将本命梅枝插进育婴堂的井里,一半养着孩子们的魂魄,一半凝成这守梅坛。她知道影阁会来,便将自己的记忆、功法,还有打开归鸾殿真址的钥匙,都封在了我这里。”
“那归鸾姑姑本人呢?”阿鸾抱着小宇上前一步,小宇后颈的印记突然飞向少女,在她眉心凝成点朱砂痣,与归鸾当年常点的胭脂色分毫不差。
少女的眼神黯淡下去,指尖抚过石坛上的“秦”字:“她用最后的血咒加固了地脉,魂魄被饕餮残魂打散,只剩一缕执念附在本命梅瓣上——就是你手里那片,小宇。”
秦风突然想起黑洞里看到的壁画,归鸾将梅枝插进井里时,井边跪着的黑袍少女正是梅娘。“梅娘也是你留下的影?”
“她是我用半片心脉养的‘护坛人’。”少女的声音带着苦涩,“可她被影阁的蛊毒蚀了心,把守梅坛的位置告诉了秦二爷。刚才你们斩断梅针时,她在外面点燃了自己,用最后的魂火护住了老梅树的根。”
话音未落,通道外传来老梅树的轻颤,像是在回应她的话。秦风心口的梅根突然发烫,龙血刀的光刃里映出奇特的景象——外面的雪地里,梅娘化作的灰烬正顺着树根钻进泥土,与地脉里的龙气缠在一起,凝成道淡金色的屏障。
“她在赎罪。”沈砚捡起断剑,剑身上的梅枝纹突然指向少女脚边的石坛,“那这些铃铛里的梅瓣是……”
“是归鸾殿所有人的本命瓣。”少女掀起红袄的下摆,露出腰间系着的锦囊,里面装着片干枯的梅花,纹路与沈砚手札里的那片完全相同,“包括你爹的。当年他把我爹(沈砚祖父)的本命瓣交给归鸾,说若归鸾殿覆灭,便用这瓣子引地脉龙气,等后来人重建。”
她将锦囊递给沈砚,锦囊触到断剑的瞬间,剑身上突然浮现出沈父的字迹:“砚儿,归鸾殿的‘守’,从来不是守一座殿,是守心里的那点光。”
沈砚的眼泪突然落下,滴在锦囊上,干枯的梅瓣竟渗出点点绿意。
就在这时,龙血刀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秦风低头,看见刀身映出的石坛阴影里,竟藏着无数细小的锁链,锁链末端缠着个蜷缩的身影——是个穿玄甲的少年,胸口插着七支梅针,正是壁画里挡在井前的秦苍!
“是我爷爷!”秦风的刀身突然劈向阴影,锁链被斩断的瞬间,少年的身影化作道金光,钻进他心口的梅根里。他突然想起赵珩影子心口的半截梅枝,想起守殿卫们托举的虚影——原来他们不是在托举什么物件,是在护着秦苍未散的魂魄!
“秦苍的魂魄被影阁钉在地脉里三百年,用作养饕餮的‘养料’。”少女的指尖划过石坛,坛面突然裂开,露出底下的凹槽,形状恰好能放下那枚青铜钥匙,“现在龙气松动,他的执念终于能回到亲人身边。”
秦风这才发现,自己骨缝里的梅根正与龙血刀产生共鸣,刀身的白梅纹里浮出秦苍的声音,像是在说“护好归鸾”,又像是在说“别信影子”。
“别信谁的影子?”秦风猛地抬头,少女的红袄在火光里泛出诡异的暗纹,那纹路竟与影阁黑袍上的倒转梅纹有几分相似。
少女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眉心的朱砂痣开始发黑:“秦二爷的影蛊没散干净……他刚才用最后的执念钻进了我这缕‘影’里!”
她突然伸手掐向小宇的后颈,指尖弹出的黑雾里,无数细小的影蛊正朝着本命瓣扑去。阿鸾抱着小宇后退时,怀里的酥酪碗碎片突然飞起,在半空拼出归鸾的虚影——归鸾的手穿过少女的胸膛,握住了她心口那团跳动的黑雾。
“二哥,你连我留下的影都要蚀吗?”归鸾的声音带着叹息,黑雾里传出秦二爷痛苦的嘶吼,“你可知这影里,藏着你当年送我的第一支梅?”
黑雾突然剧烈翻腾,少女的红袄上渗出点点红梅,像是雪地里绽开的雪花。秦风看见她心口的黑雾里,浮起支干枯的绿萼梅,花枝上刻着个极小的“二”字——正是三百年前,少年秦二爷折给归鸾的那支。
“是这支梅……”秦二爷的嘶吼变成呜咽,黑雾渐渐散去,“我记起来了,归鸾,那天你说这梅像我,看着冷,其实根里是暖的……”
少女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将青铜钥匙塞进秦风手里,指尖最后抚过石坛上的“秦”字:“归鸾殿的真址在昆仑墟的梅心谷,钥匙能引你们找到那里。记住,地脉龙气要靠心脉养,守住心里的梅,殿就永远在。”
她化作漫天梅瓣消散时,小宇后颈的印记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玉佩——与锦盒里的碎片拼在一起,正好是块完整的“归鸾殿”令牌。令牌上的梅花突然活了过来,顺着秦风的手臂爬上龙血刀,刀身的白梅纹里,浮出归鸾最后的口型:
“等你带他们回家。”
通道开始剧烈晃动,沈砚捡起断剑,发现剑身上多了行新的字迹,是归鸾的笔迹:“守梅坛下有密道,通向昆仑墟。”秦风握紧青铜钥匙,钥匙柄的温度与归鸾当年握他手写字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阿鸾抱着小宇跟上他们,小宇的金链突然指向通道深处,那里的石壁上,不知何时多了幅新的壁画——画里的秦风背着小宇,沈砚握着断剑,阿鸾手里捧着本命瓣,正往一片开满绿萼梅的山谷走去,谷口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
梅心谷。
而在壁画的角落,藏着个极小的身影,穿玄甲,胸口的梅针已消失不见,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露出半张欣慰的笑脸。
龙血刀的火焰突然变成温暖的金色,秦风低头时,看见自己心口的梅根上,开出了第一朵小小的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