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冰冷,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陈佳乐从格栅后的狭小空间猛地拽出。
她踉跄一步,跌入一个更为开阔的黑暗之中。
身后,那石质格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迅速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最后一点来自皇后掌控下的宫廷的光亮与气息,被彻底隔绝。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唯有那只冰冷的手,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指引和依靠。
耳边是男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别出声,跟我走。”他的声音几乎贴在耳边,气息拂过她的鬓角,带着河水的湿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余地思考。
陈佳乐只能凭借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只手的牵引,在黑暗中狂奔。
脚下不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潮湿、布满苔藓、时而湿滑时而硌脚的石头路面。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腐烂水草的味道,隐约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沉闷的流水声。
这里似乎是某条废弃的地下河道,或者宫墙外的排水涵洞。
男人对路径极为熟悉,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也步履迅捷,巧妙地避开地上的障碍和头顶垂落的、冰冷黏腻的藤蔓或蛛网。
陈佳乐跟得异常吃力,受伤的脚踝传来阵阵刺痛,肺部因剧烈奔跑和紧张而火辣辣地疼,但她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停下。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
不是烛火,也不是天光,而是一种朦胧的、仿佛透过厚重织物过滤后的昏黄。
男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更加谨慎。
他松开她的手,示意她停在原地,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融入那片昏黄光晕边缘的阴影里。
陈佳乐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个稍微宽阔些的洞窟,地面散落着一些破烂的木箱和废弃的杂物,那股水腥味更加浓重,流水声也清晰可闻,似乎就在不远处。
短暂的寂静后,男人重新回到她身边,低声道:“前面就是出口,连通着城外护城河的一条废弃支流。外面现在……不太平。”
他顿了顿,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继续道:“接应的人应该已经到了附近,但我们得自己出去。出口伪装成了河边的乱石堆,推开那块最大的、带着青苔的石头就行。记住,出去之后,立刻往南,钻进对岸的芦苇荡,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回头,不要停留!”
他的语气急促而凝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陈佳乐用力点头,将他的话死死记在心里。
男人不再多言,拉着她,快速而无声地向着那昏黄光亮的来源处移动。
靠近了才发现,那光亮是从一个倾斜向上的、被乱石和枯枝半掩着的洞口透进来的,隐约还能看到几缕摇曳的水光反射。
洞口处,果然堆砌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其中一块尤其巨大,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青苔。
“就是这块。”男人低语,双手抵住那块巨石,肌肉绷紧,开始发力。
巨石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缝隙。
冰冷潮湿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带着城外旷野特有的草木气息和河水淡淡的腥味。天光虽然依旧昏暗,但对比地底的绝对黑暗,已显得无比刺眼。
“快走!”男人低喝,用力将陈佳乐往洞口推去。
陈佳乐不再迟疑,俯下身,手脚并用地从那个狭窄的缝隙中爬了出去。
身下是冰冷的、沾满露水的泥土和碎石,前方是黑黢黢的、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的无边芦苇荡。
她挣扎着站起身,回头望去,只见那男人依旧站在洞口阴影里,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正用力将那块巨石推回原位。
就在巨石即将完全合拢的刹那——
“嗖!”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不知从何处射来,擦着陈佳乐的脸颊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她身旁的一棵枯树干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追兵!
陈佳乐浑身汗毛倒竖!
“走!”洞口即将彻底封闭,里面传来男人最后一声压抑的、近乎嘶哑的低吼。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黑暗中,亮起了数点火把的光晕,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陈佳乐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其他,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扑向了那片看似能吞噬一切的、茂密的芦苇荡!
冰凉的芦苇叶抽打在她的脸上、手上,带来细密的刺痛。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河滩地上,身后,是越来越近的火光和人声。
“在那边!”
“别让她跑了!”
“放箭!”
又几支弩箭呼啸着射入她身后的芦苇丛,发出令人胆寒的“噗噗”声。
她拼命地跑,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脚下的泥泞几次险些将她绊倒。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南!钻进芦苇荡!不能停!
终于,她一个猛子扎进了芦苇荡的最深处。
茂密的秆叶瞬间将她吞没,隔绝了大部分来自河岸的光线和声音。
她不敢停留,继续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向着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钻去。
直到身后的追捕声、呼喝声渐渐变得模糊,直到火把的光晕被层层叠叠的芦苇彻底遮挡,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再也迈不动一步,她才猛地扑倒在地,整个人埋进冰冷潮湿的泥泞和腐烂的苇叶之中。
她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咳嗽。
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和泥水混在一起,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逃出来了……吗?
她抬起头,透过芦苇秆叶的缝隙,望向天空。
东方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可是,那只冰冷的手,那个将她从绝境中拉出的男人,他怎么样了?
那块重新闭合的巨石,能否挡住追兵?
皇后的人,怎么会如此精准地找到出口附近?
“无论听到什么关于刘默或顾青兰的消息,都不要回头,不要试图联系任何人。”
男人的警告言犹在耳。
城南,滴水巷,破旧蓑衣,三长两短。
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坐标,唯一的方向。
她挣扎着爬起身,抹去脸上的泥水和冷汗,辨认了一下南方,再次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瘸地,向着那片未知的、危机四伏的黎明前的黑暗,艰难前行。
宫阙已被甩在身后,但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而那个代号“寒江客”的男人,他的生死,他与沈涟清的确切关联,都如同这晨雾一般,笼罩在眼前,模糊不清。
新的逃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