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漩涡中没有预想的撕裂感，反而像沉入温水的怀抱。楚尘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桃林里——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沾在他的发间和肩头，远处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像银铃般撞碎了午后的寂静。
他下意识地握紧世界树匕首，掌心却空无一物。匕首不见了，混沌之力也如同被封印在经脉深处，连带着那股刺骨的寒毒都消失无踪。
“阿尘，你发什么呆呀？”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从桃树后跑出来，手里捧着满满一捧桃花，发间别着朵半开的花苞。她的眉眼弯弯，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正是楚尘记忆中，母亲还在世时的模样。
楚尘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不可能。
母亲分明在他五岁那年，被魔族首领亲手杀死在桃花树下。那天的血染红了满地落英，他躲在假山后，眼睁睁看着黑袍人捏碎了母亲的灵核，那股血腥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娘……”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少女歪了歪头，将桃花递到他面前：“怎么啦？是不是又偷偷去后山练剑，被先生罚了？”她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指尖的温度真实得可怕，“别愁眉苦脸的，娘给你做了桃花酥，去尝尝？”
楚尘盯着她的手。那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虎口处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真正的母亲是战修，那双手能挥出凌厉的剑气，绝不会这样柔软。
“你不是她。”楚尘后退一步，眼神冷了下来，“这里是幻境。”
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捧着桃花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粉白的花瓣簌簌凋零，露出底下灰败的枝干。周围的桃林也在瞬间枯萎，粉色的落英化作漫天飞灰，露出背后漆黑的岩壁。
“真是无趣。”熟悉的黑袍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朵黑色的花，花瓣上流淌着粘稠的血丝，“连陪我玩会儿都不肯吗？”
“林晚在哪里？”楚尘的目光扫过四周，岩壁上布满了扭曲的人脸，像是无数被囚禁的魂魄，林晚的声音似乎就混杂在那些若有若无的呜咽里。
黑袍人轻笑一声，将黑色的花抛向空中。花朵在半空中炸开，化作一面水镜，镜中浮现出林晚的身影——她正跪在一片冰封的湖面上，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母亲苏婉。
“晚晚，过来娘这里。”苏婉朝着林晚伸出手，湖面的冰层下，隐约能看到无数双挣扎的手，“只要你走进冰棺，娘就带你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林晚的眼神充满了挣扎，她握着母亲留下的半块玉佩，玉佩的温润让她保留着一丝清醒：“你不是我娘……我娘说过，灵脉泉眼的水能洗涤污秽，可这里的冰是黑的。”
“傻孩子，娘只是太想你了。”苏婉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原本温柔的声音变得尖利，“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她猛地抓住林晚的手腕，青色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那是被魔气侵蚀的痕迹。
水镜到这里就碎了，黑袍人的声音带着嘲弄：“你的小丫头比你聪明些，可惜啊，她的意志撑不了多久。”他指了指楚尘脚下，“你看，这才是忘川森林的真相。”
楚尘低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上，石碑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那些符文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在流血。石碑周围是万丈深渊，无数道锁链从深渊中伸出来，捆着一个个痛苦挣扎的魂魄，其中几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是白胡子医仙，还有那些被献祭的采药人。
“这里是上古时期封印魔族残魂的祭坛。”黑袍人走到石碑中央，张开双臂，“而我，就是第一个冲破封印的残魂。当年我被楚玄重伤，只能寄生在这祭坛里，靠吞噬灵脉和魂魄恢复力量。”
他指着深渊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看到那个老头了吗？他确实来过泉眼，可惜啊，他想净化灵脉，反被我炼成了傀儡。至于苏婉……”黑袍人笑了起来，“她当年为了救你爹，强行引动灵脉反噬，肉身早就没了，只剩下一缕残魂被我困在镇魂花里，当作滋养祭坛的养料。”
楚尘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医仙的气息忽明忽暗，为什么母亲的残魂会出现在镇魂花中——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魔头的阴谋。
“你以为用这些就能动摇我？”楚尘的眼中燃起黑色的火焰，混沌之力冲破封印，在他身后凝聚成巨大的虚影，“五年前你毁了我的家，今天，我就毁了你的祭坛！”
“就凭你？”黑袍人嗤笑一声，深渊中的锁链突然暴涨，朝着楚尘缠来，“你的混沌之力确实厉害，但这里是我的领域！你的寒毒，你的执念，都是我的养料！”
锁链上缠绕着浓郁的魔气，触碰到楚尘的手臂，立刻勾起刺骨的寒意。寒毒与魔气交织，顺着经脉蔓延，楚尘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象——母亲倒下的瞬间，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林晚在镇魂花中惊恐的脸……
“阿尘！”
一声清亮的呼喊突然划破幻象。
楚尘猛地回神，只见林晚不知何时出现在石碑边缘，她的手臂被锁链划伤，正举着世界树匕首朝着黑袍人掷来。匕首带着温润的绿光，冲破层层魔气，精准地刺入黑袍人的后背。
“呃啊——”黑袍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的黑气剧烈翻涌，“怎么可能……你居然能冲破我的幻境？”
林晚喘着气，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佩：“我娘的玉佩能清心净灵，你的魔气困不住我。”她刚才在冰湖幻境中，正是靠着玉佩的力量，认出了母亲残魂中混杂的魔气，才得以挣脱。
楚尘趁机催动混沌之力，黑色的气流如同巨龙般咆哮着冲向黑袍人，将他死死缠住。
“一起上！”楚尘朝着林晚喊道。
林晚点头，从腰间拔出短刀，刀柄上镶嵌的灵晶在她的灵力催动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她记得母亲手记里的记载——灵晶蕴含的纯粹灵力，是魔气的克星。
两人一左一右，一个用混沌之力吞噬魔气，一个用灵晶短刀斩击实体。黑袍人被夹在中间，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淡，那张扭曲的脸开始变得模糊。
“不——我不甘心！”黑袍人发出绝望的嘶吼，深渊中的锁链疯狂搅动，整个祭坛都在剧烈摇晃，“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这祭坛会随着我的消散崩塌，你们都要给我陪葬！”
石碑开始出现裂痕，碎石簌簌落下。林晚脚下一滑，差点坠入深渊，楚尘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
“现在怎么办？”林晚看着越来越大的裂痕，声音发紧。
楚尘看向黑袍人消散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枚黑色的晶石，正是祭坛的核心。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万物相生相克，魔气的核心，往往藏着一丝纯净的本源。
“相信我吗？”楚尘看向林晚，眼中带着一丝决绝。
林晚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楚尘深吸一口气，握住林晚的手，两人的灵力在掌心交汇。他引导着混沌之力包裹住黑色晶石，同时示意林晚注入灵晶的灵力。
“万物归源，混沌初开——”
“灵净尘埃，生生不息——”
两种力量一黑一白，在晶石周围形成旋转的漩涡。起初，魔气与灵力剧烈冲撞，晶石发出刺耳的嗡鸣，但随着楚尘和林晚的气息越来越契合，黑白气流渐渐交融，竟化作一道柔和的灰光。
黑色晶石在灰光中渐渐透明，露出里面一点微弱的绿光——那是被魔气污染的灵脉本源。
“就是现在！”楚尘喊道。
林晚立刻将玉佩按在晶石上，半块玉佩与绿光相触，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光芒顺着石碑上的符文流淌，所过之处，魔气迅速消退，深渊中的锁链寸寸断裂，那些被困的魂魄化作点点星光，朝着上方飘去。
祭坛的震动渐渐平息，血色的天空重新变回清澈的蓝色，远处传来溪流潺潺的声音，那是被净化的灵脉在重新流动。
黑袍人的残魂在绿光中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彻底消散。
楚尘和林晚瘫坐在地上，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们做到了。”林晚看着深渊中冒出的嫩芽，那些被魔气侵蚀的土地，正在重新焕发生机。
楚尘点头，目光落在祭坛中央。那里，镇魂花再次绽放，这一次，花蕊中没有母亲的残魂，只有一朵晶莹剔透的灵晶，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这是……”
“是苏婉的灵核。”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白胡子医仙的身影出现在石碑边缘，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她当年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灵核，才没被魔头完全吞噬。现在灵脉净化了，她的灵核也该回归天地了。”
灵晶缓缓升起，在空中化作一道青芒，朝着森林深处飞去。林晚知道，那是母亲真正的归宿。
“这是你的还魂草。”医仙将一株翠绿的草药递给楚尘，“灵脉净化后，药效比以前强十倍，足够压制你的寒毒了。”
楚尘接过草药，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医仙摆了摆手，望着重新变得郁郁葱葱的森林：“该谢谢你们才对。忘川森林被污染了这么多年，终于重见天日了。”
林晚站起身，走到楚尘身边，发现他的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寒毒带来的青紫色已经褪去大半。
“我们该回去了。”林晚轻声说，“沈星河还在药谷等着呢。”
楚尘点头，握住她的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远处的迷雾彻底散去，露出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往森林之外。这一次，没有幻境，没有魔气，只有清新的空气和草木的清香。
他们知道，前路或许还会有挑战，但只要彼此信任，并肩同行，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第一百零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