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比外头也强不到哪儿去,阴冷阴冷的,还泛着一股子潮气混着草药的味儿。
苏芷背靠着吱呀作响的木门,滑坐在地上,呼哧带喘,心脏怦怦地像是要撞出胸口。
雨点砸在屋顶薄薄的茅草上,声音大得吓人,好几处漏雨的地方已经开始滴滴答答,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
她怀里那团湿漉漉、冷冰冰的白毛玩意儿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带着一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痛苦抽气。
苏芷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又尽量轻手轻脚地把裹着白狐的破外衫放在干燥些的墙角草堆上——
那是她平时睡觉的地方。
她手有点抖,点那盏快见底的油灯就费了好半天劲。
昏黄如豆的光亮跳起来,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白狐的惨状。
血和泥糊在雪白的皮毛上,结成绺,那条后腿扭曲的角度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它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双偶尔睁开一线的金色眸子里,没有任何神采,空茫茫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这可咋办……”
苏芷嘴里发苦,她自个儿都活得七零八落的,哪会治这个?
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吧?
刚才那一瞬间冲上来的勇气还没完全散尽。
她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翻箱倒柜找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
本来是留着给自己缝衣服的,又端来破瓦盆接了点没那么脏的雨水。
清理伤口的时候,她的手一直抖。血污擦掉,露出底下皮肉翻卷的伤口和那截断骨,她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吐出来。
那白狐在她手下微弱地抽搐,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幼崽般的呜咽,听得她鼻子直发酸。
“忍一忍啊……就快好了……”
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她根本不懂接骨,全凭着一股蛮横的直觉和乡下人处理牲口伤口的模糊记忆。
找了两根稍微直溜些的小木枝,比划了半天,一咬牙,使劲把那断腿往回一掰,想给它对上。
白狐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尖利的哀鸣,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苏芷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手指颤巍巍地探到它鼻子底下——
还有一丝儿气儿,没死,大概是疼晕过去了。
她吓得手软脚软,再不敢乱动它的腿,只好用布条和木枝胡乱固定了一下,又把伤口周围擦了擦,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忙活完这一通,油灯都快熄了。
外面雨还在下,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屋里又冷又潮,她把自己那床硬得硌人的薄被扯过来,小心翼翼盖在白狐身上,自己抱着膝盖缩在旁边,又冷又饿,心里头乱糟糟的。
她这是捡了个天大的麻烦回来。
这狐狸一看就不是寻常东西,万一……
万一死在她这儿,被人发现了,她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村里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后悔吗?有点。
但看着那团白色在被子下微弱起伏,她又狠不下心肠把它扔回雨地里。
迷迷糊糊的,又冷又乏,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还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不是她这破屋,而是一片暖洋洋、白蒙蒙的光,一点也不刺眼,舒服得很。
脚底下踩着的土软乎乎的,带着湿气。
正中间好像有一洼清亮亮的水,安静得跟镜子似的。
水面上头,飘飘悠悠地浮着一本书。
那书的样子怪极了,不是纸的,也不是绢帛的,摸上去……
嗯?她居然能感觉到?
温温润润的,像一块暖玉。
封面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她根本不认识的字,可奇怪的是,她心里好像莫名就知道那念什么——《太素医经》。
她正发愣呢,那书自己就打开了。
里头密密麻麻全是字和图,有些草药图她好像在山里见过,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还有些古怪的人形,身上画满了线和小点点……
她看得眼花缭乱,脑子嗡嗡的。
她想凑近点看清水洼里自己的倒影,结果脚下一滑——
“咚!”一声闷响。
苏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脑门磕在旁边的矮凳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窗外天还是灰蒙蒙的,但雨声好像小了点,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动静。
是梦啊……
她揉着发痛的额头,下意识就扭头往墙角看——
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那破外衫和薄被子堆在那儿,可里头……是空的!
白狐呢?!
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掀开那堆布料。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连点血渍都没剩下!
就好像昨天那一切,连同那只重伤的白狐,都只是她饿昏头做的一场荒唐梦!
这……这怎么可能?!
她正懵着,眼神胡乱扫着,忽然定住了。
就在那堆干草旁边,安安稳稳地放着两样东西。
一本看起来极其古旧、非帛非纸、触手似乎温润的线装书。
封面上那几个古篆,赫然就是梦里见过的——《太素医经》。
书旁边,还躺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
那玉质细腻得不像话,通体莹白,毫无瑕疵,雕刻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形态,蜷缩着,像是在安睡。
玉身里仿佛有极淡的、水波一样的光华在缓缓流动。
苏芷彻底傻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她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先碰了碰那书——
触手果然是温的!
根本不是这冷飕飕的屋子该有的温度!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几乎要喘不上气。
她又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拿起那枚狐狸玉佩。
冰凉的玉石一入手,竟很快变得温润起来,贴合着她的掌心,异常舒服。
更怪的是,她盯着那玉狐狸看久了,心里头竟然隐隐约约的,好像感觉到了一处……地方?
说不清在哪,但好像有一小片温润的空间,里头似乎有一洼小小的泉水在荡漾。
幻觉!一定是饿出幻觉了!
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直抽气。
不是梦。
书和玉佩都实实在在地在她手里。
那只白狐……它到底是什么?
神仙?妖怪?
这书和这玉……
她抱着这两样凭空冒出来的、烫手山芋似的物件,跌坐回冷冰冰的地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是害怕,又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疯了似的好奇。
外头,雨好像快要停了。
可苏芷觉得,她这破屋里,像是刚刚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把她原本死水一潭的日子,彻底给砸得波涛汹涌。
而这,才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