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团烧成的灰烬还带着点余温，苏芷的心却有点凉。
戌时三刻，御花园西北角，废弃石亭。
这没头没脑的邀约，像个钩子，直直甩到她面前，就看她咬不咬。
去，还是不去？
陷阱的可能性占了七成。
可万一呢？
万一真是条能摸到点线索的暗线？
这宫里像铁桶一样，除了太后和皇帝明面上的势力，难道还有第三方在暗中窥伺？
她思忖良久，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宫灯次第亮起。
“得去。”她对自己说。
风险固然大，但缩在凝华苑里，线索不会自己长脚跑进来。
她将几根淬了麻药的银针藏在袖口最容易取用的位置，又检查了一下冷月给的荷包。
晚膳时，裴九霄明显察觉到她有心事，扒拉着饭粒，狐疑地问。
“苏芷，你咋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萧景云那病秧子给你气受了？”
苏芷摇摇头，扯了个由头。
“没什么，只是在想二殿下的病情，有些棘手。”
裴九霄哼了一声。
“我看他就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能有什么棘手的？肯定是那老太婆故意让他病恹恹的，好拿捏皇帝！”
这话说得没遮没拦，苏芷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闭嘴，但眼里的探究没散。
戌时初，苏芷以“白日里沾染了二殿下宫中的病气，需去御花园走走，散散郁结”为由，独自出了凝华苑。
墨言在静养，裴九霄被她强行留下看家，这小子满脸不情愿，却也拗不过她。
御花园在夜里显得格外空旷寂静，白日里争奇斗艳的花木都成了幢幢黑影，假山石洞像张开的兽口。
西北角更是偏僻，据说前朝有个失宠的妃子曾在那里投井自尽，平日就少有人来。
那废弃的石亭隐在一片半枯的竹林后，檐角塌了一半，石阶上布满青苔。
月光被竹叶割得支离破碎，洒在亭中，映出一个背对着她、穿着普通宫女服饰的纤细身影。
苏芷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灵力悄然运转，感知着四周。
除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几声遥远的虫鸣，并无其他异常气息。
那宫女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很陌生的一张脸，年纪不大，眉眼低垂，看不出什么特别。
但苏芷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苏医女。”
宫女福了一礼，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是谁？为何约我到此？”
苏芷没有靠近，保持着安全距离，声音平静。
那宫女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
“奴婢……奴婢是浣衣局的粗使宫女，名唤小荷。约医女前来，是……是有人让奴婢给医女带句话。”
“谁？”
小荷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恐惧。
“奴婢不知那人名讳，他……他蒙着脸，给了奴婢一锭银子，只说若想活命，就务必把话带到苏医女这里。”
苏芷心念电转，蒙面人？
不是宫中常见势力的手段。
“什么话？”
小荷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声音。
“那人说‘青鸾殿旧址，枯井之下，或有医女想寻之物，但切记，子时勿近。’”
青鸾殿旧址？
枯井？想寻之物？
是指定星盘碎片，还是轮回镜？
子时勿近又是何意？
苏芷心头剧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就这些？”
小荷用力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任务，匆匆又道。
“那人还说宫里耳目众多，医女日后若需联系，可……可于西六宫外墙根第三块松动的砖石下留信。”
说完，她像是怕极了，再次福了一礼，转身就小跑着消失在竹林深处，速度快得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苏芷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她仔细回味着那句话。
青鸾殿是前朝旧殿，早已焚毁，只剩一片废墟，就在皇宫最西北的角落，靠近冷宫，确实有个废弃的枯井。
地方是说得通的。
但消息来源太诡异，一个蒙面人，通过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传话……
是有人想借刀杀人，引她去那危险之地？
还是真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在暗中向她递出橄榄枝？
那“子时勿近”的警告，是善意提醒，还是故布疑阵？
她在石亭边站了许久，直到夜露浸湿了鞋尖，才转身往回走。
脑子里乱糟糟的，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浑浊的泥潭，激起的不知是涟漪还是漩涡。
---
回到凝华苑，裴九霄立刻凑了上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打量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没遇上什么事吧？”
他吸了吸鼻子，狐疑道。
“你身上怎么有股子竹叶和旧房子的霉味？”
苏芷心里有事，懒得跟他细说，只含糊道。“你属狗的吗？在御花园多走了走，沾上的。”
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裴九霄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成了疙瘩，嘟囔道。
“肯定有事瞒着我……”
接下来的两天，苏芷表面上一切如常，按时去给萧景琰和萧景云诊治。
萧景琰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还不能多说话，但眼神里的担忧和询问几乎要溢出来。
苏芷只能避开他的目光，用尽量平稳的语气汇报他的“良好”恢复情况。
萧景云那边，她第二次去施针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殿下宫中似乎有些潮湿，于病情不利”，萧景云只是温和地笑笑着说。
“老地方了，习惯了”
萧景云并未多言。
苏芷也看不出更多异常。
她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上。
她悄悄让裴九霄借着“采买”药材的名义，自然是托了关系，花了银子，从外面弄来了一份陈旧的皇宫布局图，上面果然标注着青鸾殿旧址和那口枯井。
地方是真的。
消息有五分可信了。
但子时勿近，她反复琢磨这四个字。
子时阴气最重，若那里真与幽冥有关，子时必然是力量最强或最活跃的时候。
警告她避开，是怕她遇到危险，还是怕她撞破什么？
她决定，不去子时，但要去探一探！
时间就定在黄昏，宫门下钥前，守卫和禁军相对松懈，光线也还未全暗。
就在她暗自筹划，准备找机会溜去青鸾殿旧址时，太后那边的“关照”又来了。
这次不是赏赐，是直接派了严姑姑过来。
严姑姑依旧是那副刻板模样，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苏芷的脸，语气没什么温度。
“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听闻苏医女前几日为二殿下施针，颇见成效。娘娘懿旨，宣苏医女即刻前往慈宁宫，为娘娘请脉。”
苏芷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太后的亲自试探！
躲是躲不掉了。
她面上恭敬应下：“民女遵旨。”
严姑姑扫了一眼站在苏芷身后，明显紧张起来的裴九霄，淡淡道。
“娘娘喜静，医女一人前往即可。”
这是连墨言和裴九霄都不让带了。
苏芷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知道这是太后要单独会会她。
她深吸一口气，对裴九霄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着严姑姑，朝着那座象征着宫中最高权力与最深危险的宫殿走去。
慈宁宫，她又要踏进去了。
这一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而青鸾殿枯井的秘密，恐怕要等她能从慈宁宫全身而退之后，才能去探寻了。
前路，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