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甫一转过巨石,眼前豁然出现的却是另一番的图景。
秦天赐不禁看得呆了,愣愣地用手擦了擦眼睛,满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这里怎么……真的有海!”
他的面前,是一片宽广的水域,在月华群星的映衬下,愈发深邃幽暗,不知里面藏有什么,水域的尽头被一团浓雾笼罩,再看不到任何的山石和巨峰。
虽然秦天赐也没见过海的样子,充其量只是在“山海境”中看到过烟波浩渺的“风波湖”,亦或是见过家门口奔涌不息的宜水河,但眼前这无边无际的茫茫水域,自然让他想到了书卷中提起过的海。
“这里是怎么回事?!”
秦天赐疑惑地望向幽莹,他还记得,从“九里坡”放眼望去,并没见到“乱石海”中有任何的水域,最多也就有些“奇寒汤锅”这种小池。
而且在“山海境”中,他大致看过“乱石海”的全貌,如果其中有这么一大片水域,他定会有印象。
“不用奇怪,这是‘四泽’一族的‘血界’传承,真正的困杀守护大阵--‘四泽迷阵’。”
“踏入这片水域,就是进入了此阵的范围。”
“你握紧阵令,跟着我走。”幽莹从发簪中取出那枚阵令,挂在腰间,缓缓向水中踏去。
那阵令在她腰间散发微光,与“迷离铃铛”一闪一亮,交相映衬,颇为玄妙。
秦天赐见幽莹踏入水中,竟能整个人飘浮在上面,不禁感到惊奇,也将那枚阵令拿出,握在手中。
再看那枚令牌时,见其左上角处的那幅图景竟亮了起来,炫光就是由此散发而出。
霎时,他看到幽莹所站的位置竟变成了“乱石海”中的沙石地,只是那块地方仅有一人方圆大小。
他依样学着幽莹,小心翼翼地缓缓踩上了水面。
“嗒嗒……”
脚下传来的触觉告诉他,他踩到的地方的确是沙土岩地,并没有水。
那枚阵令忽地发出一丝微光,为他照亮了前路,现出一片石地。
幽莹目不斜视,盯着眼前光亮所及的地方,轻缓前行。
在他们前面,一条沙石路时而回转,时而折行,秦天赐一边走着,一边惊奇问去:“莹莹,这水,是真的吗?还是我们的幻觉而已?”
“既是真的,又不是。”幽莹清幽应道。
“这是‘四泽阵’中的‘流泽’,我们所见的水域川流每次都不一样,一旦走错一步,就会沉入真正的暗流中,极难脱困。”
“若非我们持有阵令,能够看到这条真正的通道,想要通过这里也是万万不能。”
秦天赐吞了口唾沫,心中不禁惊叹“阵法”的神威,竟能够独具如此巧夺天工之能。
正自感叹之间,前方突然一道巨大黑影从水中窜出,迎头向着幽莹袭去。
“莹莹小心!”秦天赐猛然大惊,他的灵觉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东西靠近过来。
幽莹红纱一舞,一道红芒划闪而过,瞬时将那物巨大身形斩作两截。
秦天赐眼神定去,这才看清,那竟是一头长着巨大血口,长相怪异的水中凶鱼。
这凶兽虽被斩开两半,却没发出一丝哀鸣,仿佛完全不存在这空间一般,如烟般落入水中,连一丝浪花都没激起。
秦天赐更感惊奇,“刚才那些……也不是真的?”
“既是真的,又不是。”幽莹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平静应道。
“若是你被这些东西动摇了心神,仓皇应对,脚下走岔一步,就会掉入真正的流泽暗川,这些家伙就会真的出现,吞吃掉你。”
“注意看着脚下的路吧。”幽莹说完,又再补充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秦天赐猛地打了个激灵,他突然记起苍伯最后的提醒……别只顾着看脚下的路,还要看天。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头看向天空,见原本皎洁的明月和漫天的星辰,已不知何时尽数消失,苍穹之上一片乌黑,并无他物。
就在他略一分神之际,脚下突然一歪,一股水流浸透足底,竟真的踩在了水中。
秦天赐忙回过神来,急忙抽脚,一道细长黑影倏地从他身旁冲天而起,正是他刚才落脚的地方。
一头细长凶物狠厉地扑出水面,在空中翻滚一圈,重又落了回去。
秦天赐暗叫一声好险,不敢再有丝毫走神,专心盯着脚下的方寸石路,心中不忘补上一句:
“苍老头,你这算什么鬼提醒,差点被你害死。”
如此在水中行进了不知多久,秦天赐渐渐感到自己走进了那片浓雾。
幽莹停下脚步,转身说道:“我们已出了‘流泽’,这片雾气,就是第二泽--‘纵情泽’,你记得,要紧紧抓住‘阵令’……”
说到“阵令”两个字的时候,秦天赐听上去已经有些虚幻的感觉,宛如从天空中飘荡而下的宏音,缥缈缠绵。
“阵……令……”他口中跟着呢喃,随即整个人的记忆变得混沌,迷糊……
……
秦天赐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这里是他和老爹一起租住的破旧小屋。
他按了按自己发胀得有些痛楚的头,并没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任何不妥,即使他回到了12岁那年。
按照往常一样起床,准备为老爹做早食。
“咦!这是什么?”
12岁的秦天赐坐起身子,惊讶地发现在自己破旧的草席边,静静地躺着一枚奇异的,有着特殊图案的暗金色泽纹印令牌。
他有些莫名,拿起这枚令牌仔细端详,似乎有些眼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这是什么东西,只是隐隐觉得,这东西十分重要。
“小子,吃的弄了没有?”
一个粗犷声音从外间屋子传来,秦天赐当即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随手将那令牌放在了一旁,快步跑了出去。
“这就去做。”
少年熟练地起火,烧水,煮起了素面。
“老爹,今天我要去一趟‘醉仙坊’,白老要教我些新的酿酒之道。”
“那老家伙还真是悠闲,别忘了带些酒回来……”
“啊哈……我再去睡会儿……”
“忘不了。”秦天赐笑着答应,利索地将两人吃过的碗筷洗刷干净,掇起木枪,独自跑到离屋子不远处的树林中,练起了枪技和飞针。
待日头爬上高空,他看了看树影,擦了把汗,收拾些酿酒的材料,独自去往了“醉仙坊”。
……
醉仙坊。
“酒道渺渺,何其深远,酒术泱泱,何其精奥。”
“有人生性嗜酒,纵情豪饮以至迷失本性,做出反常的事情来,但酒,又何罪之有。”
白老端立而坐,神情严肃地论起酒道。
“酒的境界,又岂是那些只知纵情烂醉之人所能理解的……小秦子,你要想酿得好酒,就必须得懂酒的性情。”
白老本就知识渊博,出口成章,秦天赐直听得连连点头,用心记忆。
他的性子说来颇为奇怪,不好喝酒,却好酿酒,只要是与之有关的东西,统统都有十足的兴趣。
有很多次,他动起手来酿酒忘了情,在白老这一待就是一整天,直饿得秦远哇哇大叫,大骂白老误人子弟,但一喝了秦天赐带回的酒后,就什么都忘了。
“如何才能酿得好酒?”白老看向秦天赐,想要考较一番自己这名弟子。
“酿酒有六要:曲、谷、醴、器、火、酏。”秦天赐冲口而道。
“秫稻必齐,曲蘖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
“何解?”白老再问。
“酿酒的谷物原料必须齐备,制曲的时节日子必须登对,浸泡和蒸煮原料必须清洁,选用的水泉必须清凉优质,所用的陶器必须精良无损,酿酒时的火候必须恰到好处,做到这六件事,就能得到琼浆。”
白老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手法技术已经相当纯熟,但想要酿得好酒,还缺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与白老学习酿酒这么久,还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样东西,顿时好奇心大起,两眼放光地盯着老者。
白老沉思片刻,缓慢说道:
“俗语云:酒乃百药之长,可舒情移人。”
“就是说,酒能改变人的精神状态,使人从忧戚变得舒快,从懦弱变得坚强……因此,能真正助人开悟的,才算得好酒。”
“酿酒同样如此,心境不同,酒的味道就会不同,你融入了什么情感,酒就能品鉴出什么滋味。”
“你阅历尚浅,一时半刻恐怕还难以明白其中真昧。”
秦天赐手抚着下巴,沉吟思索,细细品味着老者刚才的话,口中喃喃道:“我曾听老爹说过,能让人回味的酒才是好酒,想来和您说的这些有些相似。”
白老一愣,随即欣慰说道:“你能说出‘回味’二字,说明已悟出了些许,不错,不错。”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继续往下说……”
秦天赐立即坐正,聚精会神起来。
“酒的酿制,一般是由酸及甘,但想要做到令人回味,除了要融入个人情感和心境以外,还必须做到从甘到辛,此乃关键。”
秦天赐若有所思,仿佛被一语点破,豁然贯通了思绪。
“想要由甘及辛,就必须将酒重酿再酿,次数越多,酒的味道就越是醇厚浓烈,回味无穷……”
“而这再酿的讲究就是,不能见阳,所谓以阴制阳,酒力回甘,就是这个意思。”
“今晚你不要走了,就在我这里试试。”
“啊……”秦天赐惊呼出声,“不行啊,没人给老爹做饭,他会……”
白老哼了一声,骂道:“一天两天饿不死他,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自己没有手脚。”
“您……认识我老爹?”
“酒鬼而已,我见得多了。”
“呵呵……呵……”秦天赐尴尬地笑了笑,心中虽然依旧担心,但也觉得白老说得有理,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只是他这一学,就是三天三夜。
等秦天赐终于将酿好的酒带回家时,进了屋门,一眼就见到秦远趴在桌上,奄奄一息。
“老爹,你怎么样了?”秦天赐惊呼着急忙跑上前去,扶正秦远。
“你……你这臭小子……一去这么久……想饿死老子啊……”
“咕噜咕噜……”雷鸣般的腹饿声在屋中炸响。
“……”
“老爹,你不会真的宁愿饿死,也不自己动手做饭吧……”秦天赐无奈地叹息了一句,将众多酒葫芦放在桌上,举步赶紧去生火。
秦远鼻子忽地一通猛嗅,眼睛虽无力睁开,却一把将桌上的一个酒葫芦拨开,大呼道:“好香,好香,好香……”
“咕咚咕咚”几口,狠狠地将一葫芦酒倒下了肚子,又接二连三地将四五个酒葫芦全部喝干。
顿时,一扫颓态,整个人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了起来,放声大笑道:“好酒,有长进,有长进……”,说着甩了一个酒葫芦给秦天赐。
秦天赐一把接过,见老爹竟这么轻易就“活”了过来,不禁愕然,对饮喝下,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两人就如此快乐地喝着酒。
入夜,秦远连吃了5碗素面,撑得肚皮滚圆,斜歪在长凳上重重吐着气。
秦天赐收拾干净桌凳,步入房间,抬眼又见到自己床上放着的那枚奇异令牌。
他有些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见那令牌右上角处的图影竟闪动起了炫光,不禁好奇地拿起,仔细端详起来。
触手处冰凉清爽,直透全身,他只觉一股奇怪的思绪仿佛要强行涌入自己的脑海,头脑顿时变得模糊而混乱。
他皱起眉头,想要放下令牌,但抓住令牌的手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就是不让他放下。
“呃啊……”秦天赐不禁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微呻吟。
“邪祟!”
突然间,秦远冲入进来,一声大喝。
声音震彻整个小屋,秦天赐全身猛地震颤,涌入的思绪突然停歇了下来,那令牌“叮咚”一下从他手中震落,摔在了地上。
秦天赐呼呼喘息,满眼尽是惊惧疑惑。
“这东西从哪里来的?”秦远面色铁青地厉声喝问。
“不……不知……道。”秦天赐呆呆愣愣地站着,完全想不起这令牌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依稀有些印象,这东西很重要。
“这种邪祟之物,绝不能留在身边,必须赶紧扔出去。”
“啊!扔掉?!”秦天赐大感吃惊,他没想到老爹竟有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你想它害死我俩不成,快用布包了扔到树林里的水潭中去。”秦远语气严厉,不容丝毫质疑。
“现在就去?!”
“老爹……”
“就是现在……快……快……”秦远面露焦急之态,却没自己上前动手,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秦天赐。
秦天赐感到今天的老爹有些反常,心中却感到不该扔掉这枚令牌,但到底是为什么却弄不清楚,只得先依言用布包起。
“老爹,现在时辰已晚了,树林那边又不安全,明日一早再扔吧,你要是不放心,今夜就先放在外屋。”
秦远见他紧紧握着那令牌,没再说话,气呼呼地拂袖出了房门,口中厉喝道:“明日一早定要给我扔了这东西,越远越好,快放到外屋去,不许再碰。”
秦天赐唯唯诺诺地应了,他本想晚上再仔细研究一番,现在只得放弃。
翌日。
秦远早早叫起了秦天赐。
“我不放心,今天我们去宜水,将那劳什子扔到河中去。”
“现在就走。”
秦天赐不敢违拗,轻声“哦”了一声,用布袋装上包好的令牌,跟着秦远出了门。
一路上,秦天赐既没问这东西是什么,秦远也没有解释,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直至来到了城外的宜水河畔,已近午时。
汹涌的宜水河滚滚奔腾,如同秦天赐此时的心情一般,纷乱而翻涌。
“丢进去。”秦远冷峻喝道,语气中不容反驳。
秦天赐以前从没有如此犹豫过,他一向对老爹的话言听计从,但这一次,却让他极为为难。
“老爹……”
这枚古怪令牌给他的感觉,仿佛就是他的前路,他的未来,扔出去,自己将一无所有。
秦远见他双手紧紧拽着布袋,面色痛苦,浑身颤抖,仿佛正进行着极为艰难的抉择,不禁面色柔和下来,叹息道:“天赐,这东西和老爹,你只能选择一样。”
秦天赐似乎并不认为这话有什么问题,也完全没有“老爹为何会如此说”的疑问,脑海中自然就产生出:“是的,就是如此,这二者只能选择其一”的念头。
是要自己的前路?
还是……
老爹的陪伴?
秦天赐猛地咬牙,一把将手中装有令牌的布袋狠狠地甩向了河中。
“呼呼……我自己的路,自己走。”
“老爹,却只有一个……”
“哈哈哈,好小子……”秦远高兴地大笑起来,一把将手搭在了秦天赐的肩上。
“走,咱爷俩去洛山,老爹教你‘点灯’。”
二人向着河水上游的方向而去。
秦天赐微微回头,用余光扫去,见那布袋在宜水河的漩涡中不断打转,顺水飘去。
水势渐渐没过了袋身。
直至,
再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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