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遗迹还死一般寂静。下一刻，那道佝偻的身影便从塌陷半截的墙后缓缓挪出。无人言语，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道人影上。
尘土在脚下扬起，又悄然落下。一步一咳，嗓音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是哑奴。
灵悦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袖中青玉铃铛的碎片轻轻一响。她心头发痛，方才那一击几乎抽走了她的魂魄。墨玄横跨一步，挡在药王谷圣女身前，匕首抽出三分，双眼紧锁那佝偻的影子。苏璃六根银簪微微颤动，红光一闪，低声道：“不是幻象……他身上的灵压，和藏书阁最底层那卷竹简一模一样。”
云逸未动。
他缓缓抬起残剑，剑尖轻点地面，一道金线般的光顺着地面向前蔓延，直指哑奴脚下。忽然，剑身嗡鸣一震，与对方手中半截竹简上的符文相撞，发出清越悠长的鸣响。两股气息交击，空中浮现出一道残缺印记——正是《圣体灭天诀》开篇第一式“承劫印”的起手式。
“是他。”云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沉稳，“他一直都在。”
哑奴喉头微动，一道灵力自喉间涌出，在地面写下四个字：祭坛在心，钥在旧誓。
众人怔住。
墨玄眯起眼：“什么意思？钥匙在心里？还是……”他忽然盯住云逸剑穗上那片新嵌的青玉铃铛碎片，“跟这东西有关？”
哑奴抬起枯瘦的手，先指向那片玉铃，再缓缓移向云逸胸口。不再写字，只低咳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块破布——褪了色的衣角，边缘绣着细若发丝的云纹。十年前，云逸为救灵悦坠崖时撕裂的那件衣裳，正是它。
云逸瞳孔骤缩。
那一夜，他摔断三根肋骨，靠着吞服自己偷偷炼制的劣质凝心丹撑到天明。那药用的是藏书阁废料，剂量失衡，几乎烧毁神识。意识将散之际，有人将这块布角盖在他身上，还留下一颗温热的糖葫芦——他知道是谁。
灵悦也认了出来，指尖微微颤抖。
哑奴喉间再动，灵力凝出字迹：她救你三次，你守十年。誓未断，钥不开。
“所以……”苏璃喃喃道，“钥匙不是物件，是‘誓’？”
“不。”云逸低头看着剑穗上的玉片，忽然笑了，“是信物。”
他抬手，轻轻取下那片青玉，置于掌心。玉石冰凉，一触及他血符，竟泛起淡淡蓝光。他闭眼，默念三声“凝心丹”——那是他十年来每月十五悄悄放在灵悦窗台的小瓷瓶上的字。
玉片骤然发烫。
一道细蓝光射出，没入地面。金光迅速蔓延，整座遗迹的青铜底座开始震颤，中央祭坛缓缓升起，三道血色封印浮现，符文如活蛇般扭动。
云逸心跳加快，手心渗出冷汗。不知祭坛深处藏着什么，但已无路可退。
“走。”他握紧残剑，迈步向前。
墨玄冷哼一声，扬手洒出一把毒符灰烬，在空中勾勒出压制阵纹：“记住，你用的是剑，不是命。别让那‘双生灵根’把你吞了。”
祭坛外，血阵翻涌，三道门影浮现，门上刻着同样的字：同源方可入。
云逸站定，将残剑插入阵眼。剑身“灭天”二字骤然亮起，血阵剧烈震颤。他咬破耳侧旧伤，一滴血落入剑槽。金光炸裂，血阵裂开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我非你影。”他低声说道，一步跨入，“我即我名。”
封印破碎的瞬间，整个祭坛猛然一震。地面浮现出无数战魂残影，皆是当年战死之人。此刻，他们尽数睁眼，静静注视着这个握着残剑的少年。云逸未停，径直前行。
最深处，一座石台悬于半空，托着一枚黑玉简。通体漆黑，刻满扭曲符文，缠绕着锁链般的灵纹，仿佛已被封印千年。
苏璃银簪再震，眉头微蹙，凝视玉简上方的空气：“有魔气残留……极淡，但确实存在。”
“夜无殇来过。”墨玄冷笑，“或者，他的‘眼’来过。”
云逸走近，残剑轻鸣。他举起青玉铃铛碎片，对准玉简。刹那间，玉简震动，锁链崩开一寸，一个低沉声音直接钻入所有人脑海：
“前世之剑，方可启钥。”
云逸一怔。
前世？他从不记得自己有过前世。唯有临死前紧握半截玉簪的画面，一遍遍浮现。可就在此时，残剑忽然脱手飞起，悬于空中，金光暴涨，剑身开始扭曲、拉长、重组——剑脊浮现出五个古字：天道斩厄剑。
无人出声。
那不是残剑。那是它原本的模样。
他伸手握住。剑身嗡鸣不止。玉简应声开启，露出《圣体灭天诀·终篇》。触手冰凉，一旦触及他血符，立刻泛起金光。祭坛归于寂静。
灵悦扶着石台站稳，最后一片铃铛碎片贴在云逸心口，以防秘钥反噬。墨玄布下毒阵，切断四周灵流。苏璃银簪锁住虚空，目光未曾松懈。
云逸凝视玉简，符文如蛇般在他眼中游走。
忽然，他在背面角落发现一道若隐若现的印记——半朵血莲缠绕一朵金莲。与他心口那道虚影，分毫不差。
远处，祭坛顶端，一面缺了一角的水镜浮现，映出夜无殇的脸。他左眼鎏金眼罩微微颤动，手中香囊紧贴胸口，嘴角缓缓扬起，无声低语：
“终于……回来了。”
云逸背后一凉，仿佛有某种存在正悄然逼近。
他猛然抬头。
玉简已在手中，前路未明。新路已开，杀机暗藏。
他转身欲言，却见哑奴立于祭坛边缘，手中竹简微微发亮。老人喉头一动，灵力凝出最后一行字：
“你拿到的，不是终点。”
话音未落，竹简轰然炸裂，化作金光，没入云逸的残剑。哑奴嘴角溢血，缓缓跪倒，身形逐渐变淡。
云逸冲上前，一把扶住他肩膀。
老人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左耳上的朱砂痣，笑了。
随即，化作光点，消散于风中。
风起，吹散最后一缕灰烬。
云逸伫立原地，怀中玉简发烫，残剑仍在震颤。他抬头望向藏书阁方向，眼神坚定。
墨玄收刀，啐了一口：“老头，走得还挺体面。”
苏璃轻抚银簪，低声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云逸没有回答。
他将玉简收入怀中，握紧残剑，继续前行。
剑柄沾血，湿滑得几乎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