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上的血痕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云逸没有松手,反而顺着那股细微的震动,将簪尖缓缓压入地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裂缝。鲜血顺着石面流淌,既未滴落,也未凝固,仿佛被某种力量悄然吸走,一寸寸渗入地面交错复杂的符文节点之中。
他闭上双眼,左耳那颗朱砂痣微微发烫,并非疼痛,而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如同体内某根沉睡已久的弦被人轻轻拨动。这种感觉与平日运转《承愿篇》截然不同,更为古老、深邃,像是早已湮灭的记忆,在血脉深处重新呼吸。
“不对。”他低声开口,“这不像是阵法。”
墨玄正低头查看匕首上的毒痕,闻言抬起了头:“不是阵法?那是何物?”
“是记录。”云逸睁开眼,目光落在脚下层层叠叠的刻痕上,“它在‘说话’,以灵力波动的方式——就像……翻书的声音。”
苏璃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仅剩的四根银簪。她在魔宗禁地见过类似的结构,墙上的符号会忽明忽暗,却从未有人能解读其意。
“你说它在‘说话’?”她问,“那你听懂了?”
云逸未答,只从怀中取出那卷泛黄的《圣体灭天诀》残篇。纸页磨损严重,可当它被摊开贴于地面时,某些符文竟与地底纹路隐隐呼应,如同镜中倒影般严丝合缝。
“你看这里。”他指向其中一处图腾——三道弧线环绕一点,形似星辰初生。话音刚落,地面相同的图案随着血流缓缓亮起。
灵悦蹲下身,剑仍插在鞘中,仅用剑穗轻触那点微光。青玉铃未响,但她瞳孔骤然掠过一丝冰蓝,转瞬即逝。
“频率一致。”她说,“你的功法、地上的纹路,还有玉簪中的血——它们正在共鸣。”
墨玄啧了一声,从酒葫芦底部暗格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药皮纸。纸上绘有山川脉络,角落写着“九窍通幽”四字,笔迹已模糊不清。
“药王谷的老人们常说,天地灵气最初源自一口‘源井’。”他一边对照星图缺口,一边低语,“我一直以为只是哄孩子的传说。”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苏璃忽然出声。她拔下发间一根银簪,蘸血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六芒阵,“我在北境魔窟见过这个,守门石柱上就有,纹路与此处几乎相同。”
云逸凝视着那道由血痕构成的图形,心跳为之一滞。
所有线索,皆指向同一方向。
“这不是守护灵设下的考验。”他说,“这是地图。”
“地图?”墨玄挑眉。
“通往‘源初之地’的地图。”云逸声音低沉,“那个传说中,一切修行开始的地方。”
空气骤然寂静。
灵悦站起身,马尾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起一角。她望着云逸,眼中并无怀疑,反倒像在确认一件早有所料的事。
“所以你母亲当年留下的笔记里写的‘起点即终点’,就是这个意思?”
云逸微微一怔。他从未提起过母亲的笔记,更无人知晓那几页残纸一直藏在他贴身衣袋中,字迹褪色,内容断续,唯有一句话反复出现:“劫起于心,归于初光。”
他默默点头。
墨玄吹了声口哨:“合着你们家祖传解谜游戏?”
苏璃并未笑,反而更紧地盯住那卷残篇:“若真是地图,为何只有你能看懂?别人一碰便无效?”
“因为他是圣体。”灵悦轻声道,“这张‘地图’,需愿力方可激活。”
话音方落,整片符文区域忽而轻震。
三人本能后退,唯有云逸伫立原地。他感受到这震动并非攻击,更像是……回应。
一道佝偻的身影自密室角落缓步走出。哑奴依旧低着头,右手紧握半截竹简,喉间泛起微弱光芒,似有话语艰难挤出。
他在地上划下一横。
仅仅一笔。
可这一横落下,所有符文仿佛瞬间苏醒,齐齐亮起。金色纹路如河流蔓延,最终汇聚成一条发光小径,直指密室深处那扇从未开启的石门。
众人默然。
那扇门他们早有注意——厚重、无锁、表面光滑得不似人工开凿,仿佛天生存在。此前尝试诸多方法皆无法开启,如今却被这一横轻易唤醒。
哑奴未停,继续以竹简在地上书写。
一笔一画,缓慢却坚定。
当最后一划完成,一段古文直接浮现于众人脑海:
“圣体非果,乃引;灭天非战,为归。”
墨玄喃喃重复:“意思是……你不是终点,而是钥匙?”
云逸未语,死死盯着那几个字。他终于明白母亲笔记中“归于初光”的真正含义。
所谓的《圣体灭天诀》,根本不是为了毁灭谁,也不是为了证道成仙。
它是回家的路。
“你们要找的答案,不在功法里。”哑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石磨,每个字都带着颤抖,“在来路上。”
灵悦望向那扇门:“你是说,我们要回去?回到最初的地方?”
“不是地方。”哑奴摇头,喉间光芒渐弱,“是心境。是你决定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
苏璃指尖微颤,银簪险些脱手。
她想起弟弟病榻上的最后一眼,想起自己签下炉鼎契时那只颤抖的手。
墨玄低头看着空酒葫芦,又摸了摸发间那半截断簪。他知道仇人是谁,也清楚自己多年装疯卖傻,究竟所为何事。
灵悦的手轻轻搭上剑柄。她忆起第一次偷偷溜下山买糖葫芦的那个黄昏,想起云逸默默递来的油纸包,里面裹着三串红得发亮的果子。
云逸低头看着插在地上的玉簪。
血痕不再跳动。
但它留在石头上的痕迹,像是一条线,一头连着他,另一头连着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倒在廊下,手中攥着半块碎玉,口中只吐出两个字:
“活下去。”
原来从那一刻起,他便已踏上这条路。
“所以……”他缓缓开口,“我们要去的‘源初之地’,其实是每个人最初许愿的地方?”
哑奴未答,只是轻轻敲了三下石壁。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密室的符文再度闪动。那条光路愈发清晰,甚至可见某些节点浮现出模糊画面——一片雪原、一座药庐、一间藏书阁,还有一间燃着烛火的小屋。
每一处,都是一个人的起点。
苏璃忽然觉得脚踝微凉,摄魂铃虽已碎,但她仿佛仍听见那一声最初的响动——不是诱惑,而是求救。
墨玄将药皮地图折好,收回暗格,低声说道:“难怪药王祖师临终前说,最好的丹方,从来不写在书上。”
灵悦看向云逸:“你还记得第一次给我凝心丹那天吗?”
云逸点头:“你摔坏了三串糖葫芦,站在巷口不肯走。”
“我没哭。”她瞪他一眼,“我只是眼睛进了沙。”
“哦。”他嘴角微扬,“那下次我多带两串。”
墨玄翻了个白眼:“你们俩能不能别在这时候秀恩爱?门都要开了。”
话音未落,那扇石门竟真的发出一声轻响。
一道缝隙,缓缓显现。
没有光透出,也没有气息涌出。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仿佛时间在那里静止。
云逸起身,拔起地上的玉簪。血已干涸,但他仍紧紧握在手中。
他知道,门后不会有宝藏,也不会有敌人。
有的,只是真相。
他迈出一步。
灵悦立刻跟上。
墨玄叹了口气,收起匕首:“算了,反正我也想知道,我爹当年为什么要烧我家祠堂。”
苏璃最后一个起身,赤足踩在符文之上,银簪轻轻颤动。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那扇门,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弟弟躺在床上冲她微笑的模样。
哑奴静立原地,竹简垂落身侧。
他没有进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起点,早已埋在这座藏书阁的灰烬里。
云逸伸手,搭上门缝。
石门冰冷,却传来一丝奇异的暖意,仿佛有人在内,等了很久很久。
他用力一推——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