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队，视频里是你吗？笑得很开心嘛
市局刑侦大队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投影仪发出的惨白光芒照亮了室内烟雾缭绕的空气。幕布上，张小海的尸体照片被放大到几乎失真，胸口那个狰狞的伤口像一只恶毒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周亚文站在幕布前，手中的激光笔在照片上划出一个红色的光圈，精准地圈定着关键细节。他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密测量后才吐出来的：死者张小海，42岁，小海建筑公司法人。死亡时间昨晚11点到凌晨1点之间，死因是心脏被双刃利器刺穿，当场死亡。
他切换幻灯片，显示出路虎车的照片，继续用那种近乎机械的语调说道：案发现场发现明显搏斗痕迹，死者指甲中提取到他人皮肤组织，右手握有少量头发，经初步检测，属于不同个体。激光笔的红点在照片上移动，指出车门上的喷溅状血迹和地面的拖拽痕迹。
会议室里坐着十几名刑警，都是专案组的核心成员。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人低声交换意见，但很快又归于寂静。周亚文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停留在坐在角落里的林远身上。副局长正低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银灰色的鬓角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的表情。
小王，死者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周亚文点名问道，声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年轻刑警王峰军应声站起来，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张小海离异五年，前妻和女儿住在济南，关系相当疏远。我们已经联系上她们，据前妻说，他们已经两年多没有联系了。他翻开文件夹，继续汇报：公司主要经营土方工程，近两年资金链紧张，拖欠多家供应商款项。我们排查了他最近的通话记录，发现昨晚六点到八点间，他与一个叫刘艳的女性多次联系。
投影仪上出现一张身份证照片，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瓜子脸，大眼睛，嘴角有一颗痣，照片上的她笑得有些勉强。
刘艳，28岁，鼎金夜总会公关经理，与张小海保持不正当关系已有一年多。王峰军切换幻灯片，显示出夜总会的外景照片，据夜总会工作人员反映，昨晚张小海确实去过那里，大约九点离开，当时已经喝得烂醉，情绪非常激动，还差点和另一个客人发生冲突。
周亚文盯着那张照片，立刻认出了她就是昨天坐在张小海副驾驶上的那个女人。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激光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稍放松了手指。
查一下刘艳昨晚的行踪，尽快带回来问话。他顿了顿，刻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另外，技术科，死者的手机破解了吗？
技术科的小李摇摇头，面露难色：iphone的加密很麻烦，特别是最新型号的。我们正在尝试多种方法，但可能需要更长时间。已经联系了省厅的技术专家，他们明天才能到位。
林远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死者的路虎有行车记录仪吗？
有，但内存卡被取走了。周亚文回答得太快，几乎是在林远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接上了话。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又补充道：至少现场没找到。技术人员已经仔细搜查过车内和周边区域，没有发现内存卡。
林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但那眼神中的探究让周亚文如坐针毡。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小时，各部门汇报完初步调查结果后，林远做了简短总结，强调案件的紧迫性和敏感性，要求所有人全力以赴。散会后，周亚文第一个走出会议室，几乎是逃离般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周亚文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一瓶胃药，拧开瓶盖，倒出两片白色药片，没有用水就直接干吞下去。药片卡在喉咙里，带来一阵苦涩的味道。他的胃从早上开始就绞痛不已，像是有人在那里打了个死结，随着会议的进行越来越紧。
敲门声响起，他迅速收起药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进来。
陈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尸检初步报告出来了，有些细节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她自然地坐在周亚文对面的椅子上，将文件夹打开摊在桌面上。
作为局里最年轻的女法医，陈璐以专业和细致着称，虽然才三十出头，却已经参与破获过多起疑难案件。她推了推眼镜，指着报告中的一页：死者体内的酒精浓度很高，达到180mg\/100ml，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药物残留。她翻到下一页，有意思的是，他右手腕有防御伤，说明凶手是从正面攻击，而死者当时很可能坐在车里，抬手格挡时留下了这些伤痕。
周亚文点点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所以凶手可能是他认识的人，至少是他允许靠近的人，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让对方接近驾驶座。
还有一点，陈璐压低声音，尽管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死者指甲中的皮肤组织dNA已经送去比对，林局特别交代要加快进度，要求实验室优先处理。
周亚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报告上轻轻敲击：正常程序，毕竟死者身份特殊，社会影响大。他试图让自己的反应看起来自然，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陈璐犹豫了一下，敏锐的目光透过镜片审视着周亚文：周队，你没事吧？从现场回来你就怪怪的，脸色也很差。
连轴转三十多个小时，换谁都会怪怪的。周亚文勉强笑了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内心的不安，对了，那撮头发的dNA呢？有结果了吗？
还在等结果。陈璐站起身，关切地说，你该休息一下，脸色真的很差。要不要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
不用了，谢谢。周亚文摇摇头，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你先去忙吧。
目送陈璐离开，周亚文立刻锁上门，回到电脑前。他登录内部系统，输入自己的警号和密码，开始查询张小海的详细资料。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密密麻麻的信息：公司注册资金500万，近两年有多次法律诉讼，涉及合同纠纷和债务问题。个人生活方面，除了刘艳，张小海还与几个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私生活相当混乱。
一个标注为危险关系的文件夹引起了周亚文的注意。点开后，他发现张小海与一个叫马三的社会人员有过多次资金往来。马三，本名马建军，曾因故意伤害和非法拘禁被判刑，去年刚出狱，是本地有名的地下钱庄打手，专门帮人债务问题。
周亚文记下马三的地址和常用活动场所，正准备关闭文件，突然看到一条关联信息：张小海的公司与滨海新区一个叫金色海岸的房地产项目有合作，而该项目因为拆迁问题曾引发群体事件，还上过本地新闻。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王峰军打来的：周队，刘艳找到了，正在带回来的路上。另外，技术科说他们破解了死者手机的部分内容，发现了一段视频，林局让你马上去看。
周亚文的心跳骤然加速，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什么视频？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半度。
不清楚，好像是死者昨晚拍的。技术科的人说内容可能很重要，林局已经过去了。
挂断电话，周亚文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野兽。那段视频很可能记录了他与张小海的冲突，如果真是这样，他的职业生涯就完了——隐瞒与死者的关系，还主导案件调查，这已经严重违反纪律。更糟的是，如果有人怀疑他与命案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恐慌。作为一名老刑警，他深知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的重要性。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苍白的自己，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面对它。
推开门走向技术科，周亚文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双腿沉重而虚软。技术科办公室里，几名技术人员正围在一台电脑前，林远站在他们身后，表情严肃。看到周亚文进来，林远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亚文，过来看看这个。
周亚文走过去，屏幕上显示的是暂停的视频画面，隐约能看到一辆车的内部和窗外模糊的景象，角度明显是手机随意拍摄的。
这是从死者手机里恢复的视频，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5点38分拍的。技术员解释道，然后点击了播放键。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先是拍到了路虎的仪表盘，显示车速只有20公里\/小时，然后镜头转向窗外，对准了一辆黑色大众轿车。视频里传来张小海粗哑的声音：开个破大众还占着快车道，会不会开车啊？
接着镜头转向车内，短暂地拍到了副驾驶上的刘艳，她正不安地看着窗外，然后又转回窗外，这次聚焦在大众车驾驶座上的人——虽然角度刁钻，但清晰可见那是周亚文的脸，他正皱着眉头看向后方。
请你遵守交通规则，保持安全距离。视频中周亚文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下面压抑的怒气。
哟，教训我？知道我是谁吗？有本事你就撞啊！张小海嚣张的声音刺痛着周亚文的耳膜，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视频到这里突然结束，最后定格在周亚文愠怒的脸上，那个表情被放大在屏幕上，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机器运转的微弱嗡嗡声。周亚文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尤其是林远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亚文，林远的声音很平静，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这是你吧？
周亚文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他转向林远，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是的，昨天我从局里回家路上遇到的。当时接到抢劫案的通知，我急着赶回现场，没有追究他的危险驾驶行为。他选择性地陈述事实，避重就轻。
为什么不报告？林远的问题直指核心，简洁而犀利。
周亚文停顿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寻找合适的措辞：我认为这只是普通的交通纠纷，与今天的命案没有直接关联。他深吸一口气，承认道：我错了，应该主动说明情况。
林远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实性，然后对技术科的人说：把这段视频拷贝一份，作为证据保存。接着转向周亚文：你跟我来。
副局长办公室里，林远关上门，示意周亚文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自己则站在窗前，背对着周亚文，沉默了片刻。窗外，城市的喧嚣隐约可闻，但与室内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亚文，我们共事多少年了？林远突然问道，仍然背对着他。
七年零四个月。周亚文准确无误地回答，心跳加速。他知道这不是随意的寒暄。
七年多来，你一直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林远转过身，眼神犀利如刀，破获大案要案无数，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他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所以告诉我实话，你和张小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部细节，不要有任何遗漏。
周亚文把昨天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张小海如何别他的车，如何挑衅，最后如何扬长而去。他刻意强调了自己当时的职业克制，没有提及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情绪波动。
我记下了他的车牌，本想今天上班后查一下，如果有违法记录就依法处理，没想到...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会发生这种事。
林远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作为案件负责人，你与死者有过冲突，这已经构成回避理由。按规定，我必须立即把你调离这个案子，甚至可能启动内部调查。
周亚文的心沉到谷底，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可能就因为一段路怒视频，所有的努力和成就都将毁于一旦。
林局，我保证不会影响办案公正性。周亚文急切地说，几乎是在恳求，我对这个案子已经有很多想法，临时换将会延误侦破时机。
这不是你能保证的事。林远直起身，语气冷硬，纪律就是纪律，没有例外。
就在周亚文几乎要放弃希望时，林远话锋一转：但是，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大，上面催得紧，临时换将确实可能延误侦破。他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景观，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继续负责调查，但必须每天向我汇报进展，而且不得单独接触关键证据和证人。明白吗？
周亚文难以置信地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明白，谢谢林局。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保持表面的平静。
别高兴太早。林远冷冷地说，转身面对他，我已经让内勤调取了你昨晚的行车记录仪和手机定位记录，如果你有半点隐瞒...他故意留下后半句，让威胁悬在空中。
我没有任何隐瞒。周亚文坚定地说，心里却一阵发虚——他昨晚确实删除了张小海的车牌照片，这个行为现在看起来格外可疑。
去吧，刘艳应该已经到了，审讯你去旁观，但主审让王峰军来。林远挥挥手，示意谈话结束，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周亚文起身离开，关门的瞬间，他听到林远在身后低声说：亚文，别让我失望。
这句话像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肩上。走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周亚文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知道林远给他的这次机会既是信任也是考验，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审视。
他拿出手机，看到妻子发来的短信：记得吃午饭，给你留了汤在冰箱里。简单的关心让他心头一暖，同时也感到一丝愧疚。他回了个字，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走向审讯室的方向。
透过单向玻璃，他看到刘艳已经坐在审讯室里，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纸巾，时不时看向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她的脸色苍白，眼妆有些花，显然刚刚哭过。
周亚文知道，从现在开始，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不仅是为了破案，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内心的那个质疑的声音。
他推开观察室的门，看到王峰军已经准备好笔录本，正在调试录音设备。周亚文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玻璃那侧的刘艳，那个昨天还在张小海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今天却成了命案的关键证人。
命运的安排有时就是如此讽刺，周亚文想道。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一团乱麻中找出线索，揭开真相——不仅仅是为了张小海，也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