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道长这一句话,让现场的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那略显佝偻的背影上。
陈凡没有追问,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师父身后,他能感觉到,师父那平静的外表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队伍继续向前,清风道长的话匣子,像是被这片熟悉的土地触动了开关,缓缓打开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久远故事。
“看到那口枯井了吗?”
他指着路边一个被黄沙淹没了大半的井口。
“当年,我和他……我和李真,曾经偷偷在里面藏了两坛师父的猴儿酒,结果被泡发的雨水顶了出来,挨了师父一顿好打。”
李真。
这应该就是真君的本名了。
陈凡和林晚星对视一眼,都选择了安静地聆听。
“还有那棵已经枯死的胡杨树,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爬上去,看戈壁滩的日落。”
清风道长一边走,一边指点着。
“李真实在是个天才,真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叹,甚至还有几分骄傲。
“无论什么道法,什么符箓,他都是一看就会,一学就精。师父总说,他是我们这一脉几百年来,最有希望在末法时代逆天改命的人。”
“他很刻苦,也很有抱负。他总说,要重振道门,要让三清的荣光重新普照大地,要彻底扭转这灵气枯竭的颓势。”
清风道长的脚步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而我呢?我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多睡一个时辰的午觉,怎么能把师父藏起来的点心偷出来吃。”
“我就是条咸鱼,天生就不是干大事的料。”
这番话,让陈凡听得有些感同身受,要不是系统逼着,他估计能把白云观的地面躺到包浆。
林晚星和龙牙小队的成员们则是一脸古怪,很难把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道士,和“咸鱼”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我们两个,一个像火,一个像水。但我们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
“我闯了祸,他替我背锅。他练功走火入魔,我守了他七天七夜。”
“我们都以为,我们会这样当一辈子的师兄弟,一起守护师门,直到老死。”
清--风道长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直到……师父飞升之前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师父他老人家,要选择一个衣钵传人,来守护我们这一脉最后的秘密和传承。”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人会是李真。我也这么认为。他当之无愧。”
“但是……”
清风道长深吸了一口气,风沙吹乱了他的白发,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师父选了我。”
“我到现在还记得李真当时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种……彻底的茫然和不解。”
“他跪在师父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我哪里不如他了?”
陈凡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毕生追求着认可和荣耀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自己最敬重的师父,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否定了。
“师父当时是这么说的……”
清风道长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在回忆师父的音容笑貌。
“师父说:‘李真,你的才华和雄心,是足以燎原的烈火。但在如今这个风雨飘摇的末法时代,我们需要的,不是去点燃一片新的天地,而是守护好这最后一盏将要熄灭的油灯。’”
“‘你的心太盛,火太旺,会把灯油提前烧干。而清风的心,足够静,足够稳。他虽然懒散,但他的本性,如静水深流,能让这盏灯,燃得更久一些。’”
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大智慧,也是一种残酷的选择。
“李真不明白,或者说,他不愿明白。”
“他觉得这是师父的偏心,是师父对他最大的羞辱和背叛。”
“从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笑,也不再跟我说话。他把自己关在藏经阁里,开始翻阅那些被师父列为禁忌的古籍。”
“他想要证明,证明师父是错的。他要用自己的方法,找到一条更强、更霸道的路,来对抗这个时代。”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清-风道长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他开始在这里,在这座古城,布置一个邪恶的阵法,试图强行抽取华夏龙脉的残存气运。他说,既然天道不公,那他就要逆天而行!”
“师父带着我,在这里阻止他。”
“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
清风道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是他旧伤所在。
“我为了护住师父,被他修炼的邪功打中,修为尽废。而师父,也因为强行动用超越此界限制的力量,提前引动了天劫,不得不仓促飞升。”
“在飞升的最后一刻,师父耗尽心力,在这里打下了一根镇龙桩,暂时镇压了李真和他疯狂的计划。”
故事讲完了。
古城里依旧只有风声。
但现在,这风声听在众人耳中,却像是充满了无尽的叹息和悲鸣。
一个天才的陨落,一对师兄弟的反目,一个师门的悲剧。
陈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对真君的恨意如此复杂,那里面混杂着手足之情,同门之谊,以及无法挽回的巨大伤痛。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段悲伤的往事中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片更加残破的废墟前。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庭院,但所有的建筑都已倒塌,只有在庭院的正中央,一根两人合抱粗的青黑色石桩,孤零零地插在大地上。
石桩上刻满了复杂而古老的符文,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一股磅礴、浩瀚、不容侵犯的威压。
清风道长停下脚步,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根巨大的石桩,嘴唇哆嗦着。
“当年,祖师爷就是在这里设下了第一重镇龙桩,镇压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