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的话，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见心亭内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情与默契。
亭外的树影冰冷，亭内的茶水尚温，可人心，却在瞬间凉了下去。
蔡文姬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她看着李儒，那张永远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挂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像是一张画上去的面具，比任何凶狠的表情都更令人心悸。
他听到了多少？
是从“草稿上的墨点”开始，还是从更早的“全新的世界”？
这个问题，她不敢问，也不敢想。
貂蝉的反应更快，她几乎是立刻就敛去了脸上所有的情绪，恢复了那副柔婉顺从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与蔡文姬剖析天下大势的女子，只是一个错觉。她站起身，朝着李儒盈盈一拜，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有劳军师大人亲自前来。相国大人传召，贱妾不敢耽搁。”
李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落在貂蝉身上，那丝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貂蝉姑娘不必自谦。相国府里，谁人不知姑娘如今是相国的心头之人。”他的声音平淡，却字字都带着审视的意味，“走吧，莫让相国大人等久了。”
他转身，黑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
貂蝉向蔡文姬投去一个极快的、复杂的眼神，其中有歉意，有警示，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求助般的脆弱。随后，她便提着裙摆，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上了李儒。
蔡文姬独自站在亭中，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曲径深处。她端起石桌上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苦涩，从喉间一直凉到心底。
她知道，从李儒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和貂蝉之间那座刚刚搭建起来的、脆弱的桥，就已经断了。
……
从见心亭到董卓的书房，路并不算长，但貂蝉却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黄泉路上。
李儒走在前面，不快不慢，脚步声轻得像猫。他一言不发，可那沉默的背影，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貂蝉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裙裾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脑中一片混乱。
那个男人，刚从西山回来？西山，那个传说中炼着“惊雷”和“神丹”的地方。
他得了新奇的玩意儿？是什么？是能让铁水成河的图纸，还是能让骑兵瞬间灰飞烟灭的“天雷”？
他为什么要叫自己去“品鉴”？
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翻滚，最终都化作一个冰冷的答案：试探。
李儒听到了她和蔡文姬的谈话，那个男人也知道了。他知道了她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玩物，更是一个会思考、会困惑、会试图窥探他秘密的棋子。
所以，他要敲打她。
用一种她无法预料的方式。
不知不含觉间，已经到了书房门口。与府里其他地方的奢华不同，这里朴素得近乎简陋。两名持刀的亲兵如同雕塑般立在门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煞气。
李儒停下脚步，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姑娘，请吧。相国大人就在里面。”
貂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内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也没有酒池肉林的淫靡景象。一股混杂着墨香、金属机油和淡淡硝石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房极大，四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但上面放着的却不全是竹简，更多的是一卷卷的羊皮图纸和一些她看不懂的、用木头和金属制作的古怪模型。
正中的一张巨大木桌上，没有文房四宝，反而堆满了各种零件和工具。
而那个男人，就坐在桌后。
他没有穿那身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相国朝服，只是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烛光下，他的轮廓分明，早已不是传闻中那个肥胖油腻的魔王。他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色小刀，专注地摆弄着桌上一个精致的黄铜盒子。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投了过来。
那一瞬间，貂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这双眼睛，在宴会上，在别院里，每一次都让她感到恐惧和厌恶。可今天，这双眼睛里没有了那种赤裸裸的占有欲，反而清澈得有些过分，里面映着烛火，带着一种……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与专注。
“来了？”陈默（董卓）咧嘴一笑，将手中的小刀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过来看看，本相国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招呼一个相熟的朋友。
貂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步上前。她走到桌前，才看清那个黄铜盒子。它约莫巴掌大小，通体由黄铜打造，上面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却不是中原常见的龙凤瑞兽，而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舒展的藤蔓与花朵。
“这是何物？”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玩意儿，叫‘音乐盒’。”陈默拿起那个盒子，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听好了。”
他说着，伸手在盒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旋钮上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后，黄铜盒子内部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一段清脆悦耳、如山间清泉、如天上流云般的乐声，从盒子中悠悠传出。
那乐声纯净、空灵，不属于任何一种她所熟知的乐器。没有琴的沉静，没有筝的清越，没有箫的悠远，它就像是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在互相敲击，每一个音符都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貂蝉彻底呆住了。
她自幼精通音律，天下间的乐器，她自信无不通晓。可眼前这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盒子，发出的却是她闻所未闻的“仙乐”。
这……这不是人力所能为之！
“怎么样？好听吧？”陈默看着她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笑了。这玩意儿是他花了500反派点从商城兑换的，一个最简单的十八音机械音乐盒，但在三国时代，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神迹。
貂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伸出纤纤玉指，想要触摸那个盒子，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器物，不敢亵渎。
“喜欢就送你了。”陈默随手将音乐盒放在她面前。
“送……送给我？”貂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当然。”陈默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本相国府里，也就你懂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这玩意儿给吕布，他能当手雷扔出去；给李儒，他得拆开研究能不能往里面下毒。给你，正好。”
一番粗俗的比喻，却让貂蝉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些。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董卓，霸道，粗鄙，不讲道理。
可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个？
她不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礼物。
“相国大人……”她定了定神，决定主动出击，“此物巧夺天工，非凡间所有。贱妾愚钝，不知相国大人是从何处得来此等仙物？”
陈默看着她那双写满了警惕与试探的眼睛，心中暗笑。小狐狸，终于开始问了。
“从哪儿来的不重要。”他坐直了身子，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重要的是，它存在。就像土豆，就像高炉，就像AK……咳，就像那些你们看不懂的东西一样。”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我听李儒说，你今天和蔡大家聊得很投机？你们在聊……一个全新的世界？”
貂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来了。
“你们还聊到，我是个画师，在画一幅谁也看不懂的草稿，而你们，只是草稿上的墨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一字一句，狠狠砸在貂蝉的心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个小小的音乐盒，还在不知疲倦地，演奏着它空灵的乐曲。那乐声在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和讽刺。
“不……贱妾不敢……”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敢。”陈默打断了她，语气却并非是愤怒，而是一种平铺直叙的陈述，“你不仅敢，你还想知道，我这幅画，到底想画成什么样。你还想知道，你这个‘墨点’，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对不对？”
貂蝉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惊恐，她不敢回答。
陈默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她的面前。巨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蔡文姬今天跟我提了个建议，她说，想编纂一部新的史书，从汉末开始，一直记录到今天。她说，要正本清源，让后世了解真相。”
他俯下身，凑到貂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你说，如果让你来写这部史书，你会怎么写我？”
“是写，国贼董卓，火烧洛阳，残暴不仁，挟天子以令诸侯，强掳天下美人？”
“还是写……另一个董卓？”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貂蝉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告诉我，貂蝉。如果由你来动笔，这史书上的我，该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