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貂蝉的释然，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相国府，清雅别致的绣楼内，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正从兽首铜炉的口中袅袅升起，试图用它静心的芬芳，去对抗窗外那汹涌而来的声浪。
“董相国万岁——！”
那声音，初时还像是远方的潮汐，带着模糊的轰鸣。但很快，潮水漫过了街巷，涌入了坊市，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巨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相国府高大的院墙。
这声音里，没有半分被迫的整齐，而是充满了无数个体汇聚而成的、最原始的狂喜与宣泄。有老人的嘶哑，有妇人的尖锐，有孩童的清亮，它们混杂在一起，却指向同一个名字。
貂蝉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绝世倾城，却眉尖微蹙，眼神迷离。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却迟迟没有拨动。这琴，是义父王允送的，琴名“绕梁”，寓意她的歌舞能绕梁三日，也能缠住那个国贼的心。
可现在，她的心，被窗外那一声声“万岁”给扰乱了。
一名唤作小翠的侍女，端着一盘新切的瓜果，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的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连带着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八度。
“姑娘，您听到了吗？外面……外面都跟过年一样！”小翠将果盘放下，忍不住跑到窗边，悄悄推开一丝缝隙，朝外张望着，“奴婢刚才去前院，听李管家说，相国大人在函谷关，只用了一天，就把关东联军的先锋打得一个不剩！那个天天叫嚣的盟主袁绍，连自己的头盔都跑丢了！”
貂蝉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一声声“万岁”，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让镜中人的眼眸，泛起层层涟漪。
她轻声问道：“他们……真的那么高兴？”
“何止是高兴啊！”小翠回过头，比划着手脚，努力想把她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描述出来，“东市卖炊饼的王大叔，把一天的生意都白送了！西市卖羊汤的胡屠户，摆了三口大锅，谁去都能喝一碗热汤！好多人，好多人都在哭，一边哭一边笑，奴婢……奴婢看着也想哭。”
侍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她不懂什么朝堂大义，不懂什么汉室倾颓，她只知道，前些天，城里的人走路都低着头，生怕关东军打进来，自己和家人会死在乱兵的刀下。而现在，那片悬在头顶的乌云，被相国大人一巴掌拍散了。
她们这些府里的下人，也能挺起胸膛走路了。
貂蝉沉默了。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义父王允那张布满忧虑与决绝的脸。
“蝉儿，此贼祸国殃安，致使生灵涂炭，社稷蒙尘。天下百姓，无不切齿痛恨，皆盼其早亡。你此去，是为天下苍生，是为汉室江山，行万古流芳之义举！”
为了天下苍生……
可如今，这长安城里的苍生，正在为那个“国贼”的胜利而欢呼。他们把那个“国贼”，称作“万岁”。
这究竟是哪里错了？
是义父错了吗？不，义父一生忠于汉室，高风亮节，满朝皆知。
是那些百姓错了吗？不，炊饼店的王大叔，羊汤铺的胡屠户，他们脸上的喜悦，那种从恐惧中解脱出来的、最质朴的快乐，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那么，错的……是我吗？
貂蝉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不成调的闷响，像是一声叹息。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自己刚入相国府时，怀着必死的决心，准备应对一个传闻中肥胖、油腻、残暴好色的恶魔。可她看到的，却是一个会因为饭菜不可口而骂骂咧咧，会百无聊赖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会用奇怪的姿势锻炼身体的，一个……有些粗鄙，却并不那么可怕的男人。
她想起他带回来的那种叫“土豆”的作物，起初她和府里所有人都觉得相国大人疯了，把不能吃的毒物当宝贝。可当城外那些流民，真的靠着那一锅锅煮烂的土豆活下来，当她亲眼看到那些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时，她心中的某种东西，第一次动摇了。
她想起他下令开办的官学，连她这样身在深宅的女子都有所耳闻。那些原本只能在泥地里打滚，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的孩童，竟然也能走进学堂，朗朗读书。蔡邕先生那位才名满天下的女儿蔡文姬，更是被委以重任，为此事日夜奔忙，精神焕发，与传闻中被掳掠的凄惨模样，判若两人。
然后，是北方的异族。那些连朝廷正规军都头疼不已的豺狼，被他派吕布带着一支奇兵，摧枯拉朽般地击溃。捷报传来时，府中的西凉老兵们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彼此嚎啕大哭，说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家乡的亲人被那些杂种劫掠了。
现在，又是关东联军。三十万，号称集结了天下英雄的义师，在他的面前，竟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王允告诉她，董卓是毁灭者。
可她亲眼所见的，却是一个建立者。
他在用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建立一种全新的秩序。一种能让百姓吃饱饭，能让孩子有书读，能让边境安宁，能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秩序。
义父和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他们关心的是龙椅上那个小皇帝的尊严，是汉室四百年的颜面，是士族门阀的利益与传承。他们站在云端，俯视着天下。
而董卓，他好像根本不在乎那些。他就像一个最讲究实际的农夫，低着头，只关心脚下这片土地是否肥沃，地里的庄稼是否茁壮，有没有野兽来啃食他的收成。
谁对？谁错？
窗外的欢呼声，如同暮鼓晨钟，一声声，敲碎了她心中最后的枷锁。
貂蝉忽然觉得，自己肩上那副沉重无比的担子，一下子变轻了。
为天下苍生……
或许，让那个男人继续走下去，看着他将这个千疮百孔的天下，用他那蛮不讲理的方式重新粘合起来，才是对天下苍生，最好的结局。
而自己那个所谓的“义举”，那个需要用美人计、用离间、用鲜血去实现的计划，在眼前这百万军民的欢呼声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甚至……有些卑劣。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最底层的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金步摇。步摇的顶端，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的口中衔着一串细小的珍珠，做工精美，华贵异常。
这是王允在她进入相国府前，亲手为她戴上的。
他说：“蝉儿，你是凤凰，当择高枝而栖。董卓乃是朽木，非你良配。待功成之日，义父定为你寻得一位真正的英雄豪杰，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貂蝉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凤凰。
英雄豪杰？是那个丢了头盔，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袁绍吗？还是那些在酸枣大营里，只知饮酒作乐，勾心斗角的各路诸侯？
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她拿起那支金步摇，凝视了许久。然后，她打开了身旁一个用来盛放换季衣物的巨大木箱，将金步摇扔进了箱子的最深处，又随手抓过几件厚重的冬衣，压在了上面。
像是一场小小的葬礼。
埋葬了那个叫“王允义女”的自己，埋葬了那份沉重的使命。
当她合上箱盖的那一刻，心中一片空明，前所未有的轻松。镜中的女子，眉宇间的愁云散去，竟透出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清丽。
或许，从今天起，她可以只为自己活一次。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压抑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女小翠带着惊慌的、压低了的声音。
“老爷？您……您怎么来了？这里是……”
“滚开！”
一个苍老但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侍女。
房门“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
司徒王允，一身便服，须发凌乱，那张往日里总是带着儒雅与威严的脸，此刻因为愤怒与焦虑而扭曲，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屋内的貂蝉。
他竟然独自一人，闯进了这戒备森严的相国府。
“蝉儿！”王允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失望与痛心，“外面那些愚民的呼喊，你都听到了？你的心，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