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启明星还在东边天际孤零零地挂着,白石口镇沉浸在一片睡梦般的宁静中。小泉和阿蛮背着沉重的行囊,像两个偷溜出家门的孩子,悄无声息地踏上了镇口那条通往南方的土路。
阿蛮因为即将踏上新旅程而有些兴奋,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崭新的千层底布鞋踩在露水上,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小泉则频频回头,望向那座在晨曦微光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镇子,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惆怅与一丝不安。鹦鹉站在阿蛮头顶的包袱上,小脑袋转来转去,对未知的前方充满好奇(主要好奇有没有新口味的虫子)。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刚走出镇口牌坊不到一里地,路旁一片稀疏的树林里突然呼啦啦钻出七八条黑影,个个手持棍棒、柴刀,歪戴着帽子,吊儿郎当地往路中间一站,恰好堵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嘴角还带着一道疤,正是之前想在疫区偷钱、被小泉一针扎跑,后来又跟着王大夫混的那个泼皮头子——朱五(此朱五乃泼皮版,非学徒版)!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神医’嘛!这么早,急着去哪儿发财啊?”朱五阴阳怪气地开口,手里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眼神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戏谑。他身后那群地痞也跟着发出哄笑,如同群鸦聒噪。
阿蛮一见这阵势,立刻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一个箭步挡在小泉身前,把那巨大的包袱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铜铃大眼一瞪,声如洪钟:“朱五!又是你!皮又痒了是吧?好狗不挡道,滚开!”
朱五被阿蛮的气势慑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马上想起自己人多势众,又挺起了胸膛,狞笑道:“傻大个,少他妈吓唬人!今天爷们儿不是来跟你打架的(主要是打不过),是来跟小神医谈笔买卖!”
他目光越过阿蛮,看向小泉,晃了晃手里的棍子:“小神医,您这一走,可是带走了咱们白石口镇的‘气运’啊!总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吧?怎么着也得留下点‘买路钱’,让兄弟们喝口汤不是?”
小泉眉头微蹙,平静地看着他:“我们身无长物,只有些路上必需的干粮和药材,没有多余钱财。”
“没钱?”朱五夸张地拉长声调,和身后地痞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谁信啊!全镇人送的谢礼,能少了金银?不过呢,咱们兄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钱……也行!”
他话锋一转,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那就把您那治病救人的‘秘方’留下几份!尤其是那治瘟疫的方子,还有……嘿嘿,听说您有本神乎其神的无字天书?也借给兄弟们‘观摩观摩’?这东西可比金银值钱多了!”
果然!还是冲着药方和天书来的!指使者不言而喻,不是王大夫就是那个钱师爷!
阿蛮气得哇哇大叫:“放你娘的狗臭屁!秘方是天书是俺恩公的命根子!你们也配要?想要?先问问俺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说着,他就要去抽那根别在腰后的实心铁药杵。
小泉却伸手按住了阿蛮的手臂。他不想再生事端,尤其是不想在离开的时候。他试图讲道理:“朱五,诸位,医术是用来济世救人的,不是牟利的工具。药方我可以留给需要的人,但不能交给你们用作他途。请让开吧。”
“哟呵?还挺清高?”朱五嗤笑一声,彻底撕破了脸,“林小泉,别给脸不要脸!实话告诉你,今天这‘买路财’,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不然,就凭你们俩,还想全须全尾地走出这地界?做梦!”
他身后那群地痞也挥舞着棍棒,纷纷叫嚣:
“识相点!把方子交出来!”
“还有那本书!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这傻大个再能打,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阿蛮肌肉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怒熊,只等小泉一声令下,就要冲上去把这群乌合之众砸个人仰马翻。
鹦鹉也进入了战斗状态,在低空盘旋,尖声骂道:“癞皮狗!呱!以多欺少!呱!不要脸!呱!傻大个!揍他们!往屁股上揍!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泉的目光却越过朱五等人,落在了他们身后路边的一丛野草上。那是一种极为常见的、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当地人叫“醉鱼草”,其花叶有微毒,牲畜误食会昏睡,但若是用量得当,却能……小泉脑中灵光一闪!
他忽然改变了策略,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对朱五说:“朱五哥,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罢。钱财乃身外之物,药方……虽然珍贵,但比起我们兄弟的平安,也算不得什么。”
阿蛮一听急了:“恩公!不能给他们!”
小泉用眼神示意阿蛮稍安勿躁,继续对朱五道:“药方我可以抄录一份给你们。那本天书……乃师门重宝,确实不能外传。但上面记载的一些强身健体、甚至能……嗯,‘提升男子雄风’的秘制药酒方子,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保证比你们抢去的任何钱财都实用。”
“提升男子雄风?”朱五和那群地痞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个诱惑,对这帮游手好闲、精力过剩的家伙来说,可比虚无缥缈的治瘟疫方子有吸引力多了!
“你说真的?”朱五将信将疑,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自然是真的。”小泉一脸诚恳,“不过,这药酒需要用几种特殊的草药配制,其中一味主药,就是你们身后那种紫色小花。需要新鲜采摘的,效果才最佳。”
他指着那丛醉鱼草。
地痞们齐刷刷回头看去。那草确实很常见,路边到处都是。
朱五眼珠转了转,心想:先拿到这“壮阳药酒”的方子也不错!至于治瘟疫的方子,以后再说!量这小子也不敢耍花样!
“好!你先说方子!我们去采药!”朱五迫不及待地说。
小泉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这方子配置颇为讲究,用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样吧,我看诸位兄弟也辛苦了,不如我们先到那边树荫下歇歇脚,我仔细说与你们听,顺便教你们如何辨认和采摘那味主药。阿蛮,把咱们的水囊拿出来,给诸位兄弟解解渴。”
阿蛮虽然不明白小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恩公的话是百分百信任,立刻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解下水囊(里面是普通的清水)。
朱五等人见小泉如此“上道”,还有水喝,警惕心也放松了大半。一群人簇拥着小泉和阿蛮,走到了路旁的树荫下。
小泉开始煞有介事地讲述一个他临时胡诌的、听起来很复杂的“壮阳药酒”配方,加入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草药名和玄乎其玄的炮制步骤,听得朱五等人晕头转向,却又心痒难耐。
讲到关键处,小泉拿起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朱五:“朱五哥,润润嗓子,我再跟你说这味主药采摘的时辰和手法,讲究可多了……”
朱五不疑有他,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又传给旁边的人。地痞们早就渴了,纷纷传饮。
就在这时,小泉悄悄从袖子里滑出几枚细小的银针,趁着地痞们注意力都被“药方”吸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几个地痞后颈、肩井等穴位上刺了一下!手法极快,如同蜻蜓点水,被刺的人只觉得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根本没在意!
阿蛮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恩公在干嘛。鹦鹉却似乎看出了门道,兴奋地飞上飞下:“扎!呱!使劲扎!呱!给他们通通经络!呱!”
没过多久,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朱五,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袋发晕,他晃了晃脑袋,嘟囔道:“咋……咋这么困呢……”话没说完,竟然靠着树干,鼾声大作起来!
紧接着,其他地痞也像是被传染了瞌睡虫,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打哈欠,揉眼睛,然后东倒西歪地瘫倒在地,呼呼大睡!不过片刻功夫,七八个地痞竟然全都在树荫下睡死了过去,棍棒柴刀丢了一地,鼾声此起彼伏,场面极其滑稽。
阿蛮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恩……恩公……他们……他们这是咋了?中邪了?”
小泉收起银针,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山间精灵:“没什么,只是请他们安安静静地睡个回笼觉。咱们快走吧,这‘醉鱼草’的安神效果,够他们睡到日上三竿了。”
原来,小泉刚才指出醉鱼草,并胡诌药方吸引注意力,暗中却将几滴浓缩的醉鱼草汁液弹入了水囊中。地痞们喝水后,草汁的安神(实为麻醉)效果开始发作,再加上他银针刺激特定穴位,加速和放大了这种效果,这才有了眼前这幕“集体昏睡”的奇观。
鹦鹉飞到朱五脸上,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眼皮,确认真的睡死了,得意地叫道:“搞定!呱!兵不血刃!呱!恩公威武!呱!”
阿蛮这才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高!恩公实在是高!俺还以为又要打一架呢!”他兴奋地踢了踢脚边一个睡得流口水的家伙,“让你们拦路!睡死你们!”
两人不敢耽搁,赶紧背起行李,绕过这堆横七竖八的“路障”,继续踏上南下的路途。身后,是震天的鼾声和越来越远的白石口镇。
朝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满道路。小泉回头望了一眼,心中那丝不安稍稍减退。用智慧化解冲突,总比暴力要好。只是,王大夫和钱师爷的纠缠,恐怕不会就此结束。前方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