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两只被猎犬追撵了十里地的兔子。林间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清新气息,深深吸入肺里,才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血腥味和方才亡命奔逃的惊悸。
阿蛮最先缓过劲来,他侧着大脑袋,耳朵像雷达似的转动着,仔细听了半晌,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几声鸟叫,再没听到官差那烦人的马蹄和吆喝。
“恩公,好像……甩掉了?”他瓮声瓮气地说,脸上还带着点难以置信,仿佛刚才那场“痒痒粉退敌”的戏码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小泉也渐渐平复了呼吸,点了点头,脸色却依旧凝重。他看了看两人满身的泥点、被芦苇划出的血痕,以及阿蛮那双崭新的、此刻却糊满了泥巴的千层底布鞋,心里沉甸甸的。
“暂时安全了。”小泉叹了口气,“但官道是不能再走了。钱师爷既然能动用官差一次,就能动用第二次。前面各个路口,恐怕都已经贴上了海捕文书。”
阿蛮一听,浓眉拧成了疙瘩,挠着头犯愁:“啊?那咋办?俺们总不能飞过去吧?”他抬头望了望遮天蔽日的树冠,似乎真在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鹦鹉这时才扑棱着翅膀从高处落下来,站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一边梳理着刚才慌不择路时弄乱的羽毛,一边尖声抱怨:“累死鸟了!呱!差点变成风筝!呱!傻大个,下次逃跑提前说!呱!鸟的发型都乱了!”
小泉没理会鹦鹉的吐槽,他站起身,拨开挡在身前的灌木,艰难地攀上一块较高的山石,向来的方向眺望。层层叠叠的山峦和茂密的森林早已隔绝了视线,但白石口镇的方向,此刻在他心中却异常清晰。
那个他倾注了心血、从瘟疫魔爪下拯救出来的小镇;那些曾经对他感恩戴德、夹道相送的淳朴面孔;还有最后,那支挥舞着锁链、面目狰狞的官差队伍……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复杂难言。帮助了小镇,却最终以如此狼狈、如此不堪的方式离开,像两个真正的逃犯。这其中的讽刺和无奈,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恩公,你看啥呢?”阿蛮也笨手笨脚地爬了上来,顺着小泉的目光望去,除了山还是山,“镇子早没影儿啦!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小泉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冽的空气,将那份惆怅和压抑强行驱散。师傅说过,行医路上,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心,有感恩,也有背叛,有温暖,也有冰冷。重要的是守住本心,继续前行。
他转过身,指向与官道相反、更加崎岖幽深的南方群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不走官道,我们就翻山越岭。师傅说过,山的那边,还有更大的世界,更多样的病症,以及……更复杂的人心等着我们去见识呢。”
阿蛮对“更大的世界”没啥概念,但对“更多样的病症”和“更复杂的人心”有点发怵,他摸了摸后脑勺,嘟囔道:“人心有啥好见识的,还不如多见识见识好吃的……不过恩公你去哪儿,俺就去哪儿!翻山就翻山!俺力气大,给你开路!”
说着,他挥舞了一下粗壮的胳膊,似乎要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打跑。
鹦鹉在一旁凉凉地补充:“山里有大虫!呱!有长虫!呱!傻大个,到时候别吓尿裤子!呱!”
“呸!扁毛畜生!俺一拳能打十个大虫!”阿蛮不服气地嚷嚷。
小泉看着这一人一鸟斗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啊,前路或许艰险,但至少他不是孤身一人。有憨直忠勇的阿蛮,还有这只虽然嘴贱却关键时刻总能派上用场的鹦鹉相伴,这游历之路,想必也不会太过无聊。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用油布包裹的无字天书,轻轻摩挲着。白石口镇的种种经历,尤其是应对那场诡异瘟疫的过程,似乎让他对天书中某些原本晦涩的符号和图谱,有了一丝模糊的、新的感悟。这本书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未知的秘密?在新的旅程中,它又会展现出怎样的神奇?
“走吧,阿蛮。”小泉将天书小心收好,背起了行囊,目光投向南方那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群山,语气平静而坚定,“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阿蛮重重地点了点头,把那个巨大的包袱再次扛上肩头,迈开了大步。鹦鹉则飞到了队伍最前方,像个斥候,尖声宣告着新的征程:
“出发!呱!新地图解锁!呱!希望伙食能改善!呱!”
二点五个身影,消失在了莽莽苍苍的密林深处,将白石口镇的恩怨是非,暂时留在了身后。等待他们的,是更加广阔的天地,光怪陆离的奇症,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那本无字天书背后,缓缓展开的、更加波澜壮阔的奥秘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