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劫后余生，没有预想中的满目疮痍和悲痛，反而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庆。
那场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洪水，最终只是虚张声势地绕了个弯，温顺地舔了舔镇子的边缘，便奔腾而去。镇民们的生活，除了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对后山那块“定河神针”的敬畏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影响最大的是“躺平堂”。
自那天起，这个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小医馆，成了整个小镇，乃至方圆百里内最炙手可热的“圣地”。
一大早，陈玄就被院子外的嘈杂声给吵醒了。
他挣扎着从那张凝聚了他毕生心血和躺平哲学的摇椅上坐起来，顶着一头标志性的鸡窝头，脸上写满了被打扰清梦的暴躁。
他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拉开门缝往外一瞧，睡意瞬间没了一半。
从医馆门口，一直延伸到镇子口的老槐树下，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像一条贪吃蛇，将整个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队伍里的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三教九流，应有尽有。有穿着朴素、满脸愁苦的本地农民，有西装革履、看起来像城里来的生意人，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拿着相机的老外，正一脸好奇地对着“躺平堂”的破旧招牌指指点点。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虔诚、期待和焦急的神情，仿佛这里不是医馆，而是能解决世间一切烦恼的许愿池。
王镇长正满头大汗地在队伍前维持秩序，嗓子都喊哑了。
“都别挤！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陈神医刚醒，得先让他老人家……缓一缓！”
他一回头，正对上陈玄那双充满怨念的眼睛，老脸一红，赶紧凑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和一篮子土鸡蛋。
“神医，您醒啦？”王镇长笑得一脸谄媚，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这是大家伙儿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陈玄瞥了一眼那只还在扑腾的母鸡，眉头皱得更深了。
“吵。”
一个字，让王镇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啊？哦哦哦，是是是，它太吵了。”王镇长赶紧把鸡往身后藏了藏，“我这就让它闭嘴！”
陈玄懒得理他，目光扫过那条长龙，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只想安安静生睡个觉，怎么就这么难？
他转身就想关门。
“哎，神医，神医别走啊！”王镇长连忙用身体卡住门，“大家伙儿都是慕名而来的，您就发发慈悲，给大伙儿指点指点迷津吧！”
“没空。”陈玄言简意赅。
“您看，就那个，”王镇长指向队伍最前面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老李家的牛，昨天丢了，找了一宿都没找着，全家都指着那头牛过活呢！”
陈玄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敷衍道：“后山，南坡，第三棵歪脖子树下，睡着了。”
“啊？”王镇长一愣。
那叫老李的汉子也是将信将疑，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拔腿就往后山跑去。
“还有那个，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王镇长又指向一个满脸娇羞的年轻女孩，“她……她想求个好姻缘。”
陈玄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那女孩脸一红，低下了头。他打了个哈欠，随手指向队伍末尾一个正在东张西望、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出门，左拐，撞他一下，就有了。”
女孩和那个年轻人都愣住了，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王镇长还想再说，陈玄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我要补觉了。”
说完，他用力一推，也不管王镇长差点被门夹到鼻子，“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顺手还把门栓给插上了。
门外，人群一阵骚动，但谁也不敢造次。
王镇长揉着鼻子，对着众人苦笑道：“大家伙儿都听见了，神医累了，要休息了。都先散了吧，明天……明天再来。”
人群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慢慢散去。
只有那个求姻缘的女孩，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红着脸，朝着那个年轻人走了过去……
院子里，林晚晴正抱着已经睡醒的小宝，在廊下晒太阳。她看着陈玄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我们的大英雄，救世主，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陈玄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摇椅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别提了，”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感觉我的清静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太清楚这种状况了。一次“神迹”，会引来十倍的信徒；而十倍的信徒，会制造出百倍的麻烦。他仿佛已经能预见到，未来自己家的门槛，会被各种稀奇古怪的请求给踏破。
求财的，求运的，求子的，甚至可能还有求他帮忙找隔壁老王私房钱的。
一想到这些，陈玄就觉得觉都睡不香了。
林晚晴抱着孩子，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说：“其实，他们也都是些可怜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迹’上呢？”
她顿了顿，看着陈玄的侧脸，眼神温柔。
“我以前也觉得你这人懒散得不可救药，但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懒，你只是……活得比谁都通透。”
陈玄闻言，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怀里正好奇地瞪着自己的小宝。
小宝的眼睛，一半是璀璨的星辰，一半是燃烧的火焰，那股与生俱来的神性，在陈玄的“躺平”气场压制下，显得温顺而平和。他不再是那个能引动法则的“许愿机”，更像一个普通又可爱的婴儿。
“通透？”陈玄咂了咂嘴，“我只是想睡觉而已。”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这次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陈玄！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赵磊的声音。
陈玄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麻烦，真是接踵而至。
林晚晴去开了门。
赵磊和苏哲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两人眼眶发黑，精神却异常亢奋，一看就是连夜从京城赶过来的。
苏哲一进来，就绕着院子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罗盘，嘴里念念有词：“气场变了……整个小镇的气运流向都变了！那块石头，那个落点……不，不对，关键不是石头，是这个院子！这里才是整个‘风水局’的核心！”
赵磊则直接走到了陈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沉声问道，“我们调动了国内最顶尖的水利专家和地质学家，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了上万次，都得不出一个能完美避开小镇的方案。而你，就凭一个梦？”
陈玄把脸埋进摇椅的靠枕里，闷闷地回了一句：“我梦游的本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赵磊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他这次来，是带着任务来的。上面对这次“神迹”事件高度重视，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搞清楚陈玄能力的边界和原理。
“陈玄，我们谈谈。”赵磊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这次，虽然是救了人，但也暴露了自己。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吗？国外的那些组织，那些隐藏在国内的势力……你已经成了风暴的中心。”
“所以呢？”陈玄终于舍得抬起头，懒洋洋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干嘛？去给他们表演一个徒手劈山，还是胸口碎大石？”
“我……”赵磊一时语塞。他想说，希望你能配合国家，把你的能力用在更重要的地方。但话到嘴边，看着陈玄那副“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死给你看”的表情，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跟这家伙，讲不了大道理。
就在这时，镇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惊喜的欢呼。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就在那棵歪脖子树下！”
是那个去找牛的老李，他牵着失而复得的耕牛，激动得满脸通红，正朝着“躺平堂”的方向，不住地磕头。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一阵骚动。
那个求姻缘的女孩，正和一个年轻人并肩走着，两人虽然还有些羞涩，但眉眼间，已经有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院子里的几人，都沉默了。
赵磊看着陈玄，眼神里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家伙，闭着眼睛随口说的两句话，竟然……又他妈的应验了！
他这到底是“逆天改命盘”，还是“言出法随”？
苏哲也停下了脚步，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一种近乎疯魔的光芒。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不是风水，不是科学……是‘因果’！他不是在改变‘现实’，他是在直接定义‘结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因果律武器’！”
赵磊听得头皮发麻。
而作为“因果律武器”本尊的陈玄，只是觉得他们很吵。
他看着门外那些去而复返，因为听到了“神迹”而变得更加狂热的人群，感受着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睡眠时间，终于，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一声幸福而又烦恼的叹息。
“我……真的只想躺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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