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亲子课程进行到第四周，李明德和李磊之间的坚冰正在缓慢消融。课程结束后，他们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按照老师的建议，尝试进行一些共同活动。
“附近新开了个室内篮球场。”李明德有些犹豫地提议，“要不要去试试新球？”
李磊惊讶地看着父亲。从小到大，父亲从未主动提议过任何娱乐活动，更别说是陪他打球。
“你确定吗？你从来不打球的。”
“不会可以学。”李明德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你教我？”
篮球场内，李明德笨拙地运球动作引得李磊忍不住发笑。这是几个月来，李磊第一次在父亲面前真心笑出来。
“爸，不是这样的，手腕要柔软一点。”李磊示范着标准动作。
李明德认真模仿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曾几何时，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家人面前显得如此“无能”。他必须是全知全能的家长，永远正确，永远掌控局面。
但现在，他学着放下身段，接受儿子的指导。这种角色的反转，起初让他不适，但看到李磊眼中闪烁的光芒，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爸，接球！”李磊一记精准传球。
李明德勉强接住，尝试投篮，球在篮筐上转了一圈又弹了出来。
“差一点！”李磊鼓励道，“再来！”
一小时后，父子俩坐在场边休息，喝着矿泉水。李明德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湿，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
“我年轻时也会打球。”他突然说，“和你妈谈恋爱那会儿，还经常陪她弟弟打球讨好他。”
李磊好奇地问：“那后来为什么不打了？”
“工作忙，没时间。”李明德的眼神黯淡下来，“慢慢地，觉得这些都是浪费时间。”
“现在呢？还是觉得浪费时间吗？”李磊小心翼翼地问。
李明德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不，现在觉得，有些时间‘浪费’得很有价值。”
回家路上，李磊主动提起了学校的事情，甚至说到了他暗恋的女生。李明德努力克制住评判的冲动，只是静静地听，偶尔问个问题。
这种平等的交流，对他们而言是全新的体验。
家中，王秀娟和李雪正在准备晚餐。透过厨房窗户，她们看到父子俩有说有笑地走进小区，李磊甚至比划着投篮动作，向父亲解释着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雪切着菜，摇头笑道，“爸居然会陪弟弟打球。”
王秀娟眼中闪着泪光：“你爸爸在努力。虽然不容易，但他真的在努力。”
“妈，你原谅他了吗？”李雪轻声问。
王秀娟沉默片刻，将青菜倒入锅中，刺啦一声响后，她说：“原谅是个过程。妈妈能看见他的改变，但这不代表过去的伤害就不存在了。”
她转头看向女儿：“特别是对你弟弟的伤害。头上的伤好了，心里的伤需要更长时间。”
晚餐时，家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李磊主动讲述下午和父亲打球的趣事，模仿李明德笨拙的投篮动作，引得李雪哈哈大笑。
李明德没有像以往那样感到被冒犯，反而自嘲道：“爸爸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没关系，爸，周末我可以继续教你。”李磊慷慨地说，“你基本功还行，就是手感太硬。”
“那就说定了。”李明德微笑着点头。
这种轻松愉快的家庭对话，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王秀娟注视着丈夫，发现他眼角眉梢的凌厉线条似乎柔和了许多。
饭后，李明德主动帮忙洗碗。王秀娟擦着料理台，轻声说：“明德，谢谢你。”
“谢我什么？”李明德不解。
“谢谢你愿意改变。”王秀娟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没有让这个家真的破碎。”
李明德放下手中的盘子，认真地看着妻子：“秀娟，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没有放弃我，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心理咨询师让我明白，我的控制欲和暴脾气，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对自己无能的自责。工作上不如意，我就通过控制家人来获得虚假的掌控感。我把最坏的脾气都留给了最亲的人，因为潜意识里知道你们不会离开我。”
王秀娟惊讶地看着丈夫。从前的李明德绝不会如此剖析自己的内心，他永远把问题归咎于他人。
“那现在呢？”她问。
“现在我知道，真正的强大不是控制他人，而是掌控自己的情绪。”李明德苦笑一声，“虽然做得还不好，但我会继续努力。”
这一刻，王秀娟心中的最后一道冰墙开始融化。她看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而是一个愿意正视自己缺陷、努力改变的男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晚上，李明德敲响了李雪的房门。
“进来吧，爸。”
李明德推门而入，看见女儿正在书桌前写作业。房间墙上还贴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歌手海报，书架上的毛绒玩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忽然意识到，尽管女儿已经长大，内心仍保留着小女孩的一面。
“有事吗？”李雪问。
李明德坐在床沿，双手交握，显得有些紧张：“爸爸想正式跟你道个歉。为这些年对你的伤害，为那些不公平的规矩，为没有倾听你的想法。”
李雪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父亲。
“我尤其后悔对你交际的干涉。”李明德继续说，“心理咨询师说，那是我不成熟的表现，害怕女儿长大离开我，所以用极端的方式试图控制你。”
李雪的眼圈红了：“爸，我只是希望你能信任我。”
“我知道。”李明德点头，“从现在开始，爸爸会学习信任你，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愿意，可以给爸爸一些建议，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感到被尊重。”
李雪思考片刻，说：“比如，下次我和朋友出去玩，你可以问我去哪里、和谁一起、几点回来，这是关心。但不要禁止我去，或者要求我必须几点前回家，这是控制。”
“合理的界限和过度控制之间的区别，爸爸还在学习。”李明德诚恳地说，“如果你觉得我越界了，可以提醒我，好吗？”
这种平等的交流让李雪感到前所未有的被尊重。她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然而，改变并非一帆风顺。周一下班回家，李明德发现李磊的数学期中考试只得了65分，顿时火冒三丈。
“我花这么多钱给你报补习班，你就拿这种成绩回报我？”他习惯性地提高声音，手中的试卷被捏得皱巴巴。
李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戒备。王秀娟闻声从厨房出来，紧张地看着父子俩。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明德看着儿子眼中的恐惧，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模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不起，爸爸又失控了。”他把试卷放在桌上，平复呼吸，“成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尽力了吗？”
李磊惊讶地看着父亲，迟疑地回答：“这次题目很难，班平均分才62。我...我已经尽力了。”
李明德点点头：“那就好。如果有不懂的，爸爸可以帮你找更好的老师，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或者你需要的是减少一些压力？”
这一刻的李明德与从前判若两人。李磊眼中的恐惧逐渐消退，轻声说：“现在的补习老师挺好，可能就是需要时间消化。”
“好，爸爸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安排学习。”李明德拍拍儿子的肩，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手微微发抖。
王秀娟跟进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差点又回到老样子。”李明德苦笑着摇头，“控制怒火比想象中难。”
“但这次你做到了。”王秀娟鼓励道，“这就是进步。”
当晚，李明德在心理咨询笔记上写道：“改变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每次小的胜利都值得珍惜。”
一个月后，李家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日子——李明德和王秀娟的结婚十九周年纪念日。往年，这个日子总被李明德以“都是虚的，过日子实在最重要”为借口忽略。
但今年，他早早预定了一家高档餐厅，并偷偷给每个人准备了礼物。
晚餐时，李明德举起酒杯：“这第一杯酒，我要向你们道歉。为这些年对你们的伤害，为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他饮尽杯中酒，又倒上一杯：“这第二杯酒，我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我改过的机会，没有放弃我。”
第三杯酒时，他的声音哽咽了：“这第三杯，我向你们保证，我会继续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这个家的丈夫和父亲。”
他拿出三个礼盒：给王秀娟的是一条她心仪已久却舍不得买的项链；给李雪的是一套专业的音乐制作设备；给李磊的是一双限量版篮球鞋。
“礼物不是补偿，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有关注你们每个人的喜好和梦想。”李明德说。
李磊眼眶泛红：“爸，这鞋太贵了...”
“值得。”李明德摸摸儿子的头，“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回家的车上，李磊和李雪都睡着了。王秀娟轻声对丈夫说：“明德，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好的结婚纪念日。”
李明德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住妻子的手：“秀娟，我错过了太多。余生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弥补。”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车内，这个曾经濒临破碎的家，正在一点点修复裂痕，重拾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