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把拳头砸向林晓的那一刻,九年婚姻积累的尘埃终于凝聚成了无法消散的血色。这一拳不像九年前婚礼上他小心翼翼牵起她手时那般轻柔,而是带着骨骼相撞的闷响,砸在她左侧太阳穴上。
林晓眼前的世界瞬间分裂成无数碎片,像他们破裂的婚姻,再也拼凑不完整。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出租屋墙角那摊霉斑上,形状像极了一只展翅的蝴蝶。
“装死?”陈远喘着粗气,用脚尖踢了踢瘫软在地的林晓。他的姐姐陈丽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差不多得了,别真闹出人命。”
十三天前,法院以“感情尚未完全破裂”为由驳回了林晓的离婚申请。审判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宣读判决书时甚至没有抬头看林晓一眼,也没有注意到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淤青。
“给你们一个冷静期,”审判长最后补充道,“九年婚姻不容易,回去好好沟通。”
陈远当时在法庭上表现得诚恳卑微:“法官,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爱晓晓。”
林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演,这是她第四次提出离婚,也是第四次听到同样的承诺。不同的是,这次她决定不再回家。她在城西租了个小单间,距离法院只有两条街,为了方便下次起诉。
此刻,在林晓的出租屋里,陈远看着一动不动的妻子,突然慌了神。他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探向林晓的鼻息。
“没、没气了...”陈远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陈丽快步走过来,也试了试鼻息,皱起眉头:“真没气了?你就是不知道轻重!”
“我不是故意的,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陈远抱头痛哭,“刚才她非要离婚,说这次判不离就半年后再起诉,我一时气昏了头。”
陈丽沉默片刻,眼神由慌乱转为冷静:“听着,不能让人知道她死在这里。得弄个现场。”
夜色深沉,陈远抱着林晓软绵绵的身体走向汽车后备箱。她的体重比结婚时轻了许多,九年婚姻消磨的不仅是感情,还有她原本饱满的血肉。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行驶,陈远的大脑一片空白。副驾驶座上的陈丽不断嘱咐:“记住,就说她因为离婚想不开,自己跑来这里跳崖的。爸和我会给你作证。”
到达预定地点后,陈远打开后备箱,山风呼啸,吹乱了林晓的头发。他正准备抱起她时,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呃...”林晓的喉咙里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她的手指轻微抽动了一下。
陈远吓得后退两步,对陈丽说:“姐!她、她还没死!”
陈丽下车走过来,仔细观察着林晓。确实,林晓的胸口有了微弱起伏,虽然意识不清,但确实还活着。
山间的风吹得两人衣角翻飞。陈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那样的话...”陈丽低声说,“现在这样,她要是活过来,你我都得坐牢。”
陈远愣住了,他明白姐姐的意思。月光下,他看着林晓苍白却依然清秀的脸庞,想起九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那时她在图书馆工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微笑的侧脸上,他鼓足了三天勇气才敢上前搭话。
“快点决定,”陈丽催促道,“天快亮了。”
陈远深吸一口气,走到后备箱前。林晓微微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解脱。
“对...对不起。”陈远喃喃道,然后用力一推。
林晓的身体沿着土崖滚落,在黑暗中与碎石和灌木碰撞,最终消失在几十米下的深渊里。整个过程只有七秒钟,短暂得不像是一场九年感情的终结。
陈远瘫坐在地,望着漆黑的崖底。陈丽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她是自己跳下去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报警。”
接到报警电话后,派出所民警王成立即带队出动。在崖底,他们找到了林晓血肉模糊的尸体。经验丰富的法医老张悄悄对王成说:“奇怪,如果是跳崖自杀,伤势分布不该是这样。而且她身上有多处陈旧伤。”
与此同时,林晓的父亲林建国正在家中擦拭女儿大学时的照片。电话铃响,他接起后,脸色瞬间惨白,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老林?”妻子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
“晓晓...走了...”林建国瘫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滑落。
在公安局,陈远和他的父亲陈大勇、姐姐陈丽口径一致:林晓因为离婚想不开,自己开车去山上跳了崖。
“我本来跟着她的车,想劝她回来,”陈远哭诉着,“可是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跳下去了。”
林建国在停尸间看着女儿的遗体,老人粗糙的手轻轻抚过女儿冰冷的脸颊。“晓晓,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当初不该劝你忍让...”
林晓第一次被家暴后跑回娘家,陈远跪在地上求原谅,林建国确实劝过女儿:“夫妻打架是常事,给他一次机会。”
谁能想到,一次原谅换来的是九年的暴力和最终的死亡。
案件初步认定为自杀,但王成总觉得事有蹊跷。他重新排查了林晓的社会关系,发现她在死亡前一周曾咨询过律师,准备半年后再次起诉离婚。律师提供的资料显示,林晓已经收集了多次家暴的证据。
“一个积极准备未来的人,怎么会突然自杀?”王成决定深入调查。
与此同时,陈家人开始出现裂痕。陈丽每晚做噩梦,梦见林晓在崖底问她:“为什么推我下去?”她开始酗酒,有一次醉后对朋友说漏嘴:“那女人本来不用死的...”
这话传到了王成耳中,他重新审讯了陈丽。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陈丽终于崩溃,说出了真相:林晓在被推下土崖前确实还有生命体征。
案件性质顿时转变,从自杀案转为谋杀案。陈远被捕后,在证据面前终于承认了全部事实。
法庭上,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被告人陈远在发现被害人林晓尚未死亡的情况下,依然将其推下土崖,主观杀人故意明确,手段残忍...”
林建国坐在原告席上,目光坚定:“我要求判处凶手死刑,那些包庇他的家人也该受到惩罚。我的女儿第一次被家暴时,如果我们不劝和,而是支持她离开,也许她今天还活着。这个社会对家暴的宽容,就是谋杀的帮凶!”
法官敲下法槌,庭审开始。旁听席上坐满了人,有家暴受害者支援组织的成员,有媒体报道人,还有无数默默关注此案的普通人。
林晓的死亡,终于撕开了那层名为“家事”的遮羞布,让一桩桩被忽视的暴力暴露在阳光之下。
而在那座夺走林晓生命的土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束野花。随着季节更替,花会枯萎,但崖壁上那片被血迹浸染的土地,来年春天必将生出更加茂盛的生命。
林建国常常想,女儿用生命换来的,不应只有凶手的伏法,更应该是千千万万被家暴者能够重新开始的机会。
“晓晓,安息吧。”老人望着远方,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