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会变得的,之前的信任也因为连续三日的好天气,开始质疑起来。
“这哪像要有飓风的样子?盛刺史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怕是读书读多了,看天象看走眼了吧?白白耽误了我们出海!”
“官府折腾人嘛!这大太阳的,哪来的风?”
州府里一些官员虽然嘴上不敢说,但脸上也难免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觉得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或许是新官上任,太过敏感,有些大惊小怪了。
一些原本躲在寺庙或高地的百姓,见连日无事,也纷纷回到家中,更有胆大的渔民,偷偷解开缆绳,想要趁着这“好天气”出海捞上一网。
就连盛长梧自己,望着窗外纹丝不动的树叶,内心也不禁闪过一丝怀疑,难道真是自己判断错了?
但前世积累的经验和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大自然的征兆往往隐藏在平静之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顶住压力,严令各部不得松懈,继续执行防灾命令。
林噙霜和墨兰则毫无保留地信任着盛长梧。林噙霜对周雪娘叹道:“梧儿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他既如此紧张,定是看出了我等看不出的凶险。我们安心在此住着便是。”墨兰也乖乖待在寺中。
然后,就在人心浮动、质疑达到顶点的那个傍晚——异变陡生!
先是天边出现了一抹诡异的、带着血色的晚霞,随后,风毫无征兆地来了,起初只是微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风力便迅猛增强,呼啸着掠过屋檐树梢,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天空不再是蓝色,而是被翻滚涌来的、墨汁般的乌云迅速吞噬,豆大的雨点如同箭矢般砸落,顷刻间便成了瓢泼之势。
狂风怒吼着,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撕裂!碗口粗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屋顶的瓦片被成片掀起,如同枯叶般在空中飞舞。
海面上,巨浪滔天,如同小山一样拍打着海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些提前回村、回家的人,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末日般的恐惧,哭喊着,挣扎着,却难以在狂风暴雨中移动分毫,那些偷偷出海的渔船,更是早已不见踪影,想必已葬身于无情大海。
而开元寺内,也能感受到建筑的震动,听到外面如同万马奔腾般的风吼雨啸,但身处坚固的殿宇之中,众人虽惊惧,却至少性命无虞。
望着窗外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所有曾经质疑过盛长梧的人,此刻心中只剩下后怕与深深的庆幸!
林噙霜紧紧搂着墨兰,望着窗外肆虐的飓风,这场罕见的强飓风,足足肆虐了两个时辰才渐渐平息。
然而飓风的余威尚未完全散尽,天空仍飘着细雨,盛长梧已站在了州府衙门的台阶上,面对着一片狼藉的泉州城和惊魂未定的属官百姓,他没有时间庆幸,立即行动起来。
“余通判!”盛长梧声音沉稳,瞬间压下了现场的嘈杂,“即刻清点各仓未被损毁的存粮、药材、木料、布匹,登记造册!”
“郑都头!率领州兵及所有可用差役,分区域清理主干道,优先打通通往医馆、水源及粮仓的道路!搜寻被困百姓,注意危墙断梁!”
“工房吏员!速速勘察城墙、堤坝、官署、粮仓等要害处损毁情况,拟定紧急修补方案!”
“严司户!立即派人前往下属各县传报灾情,令各县依此例展开救援,并统计各地伤亡、损失,速速报来!”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从盛长梧口中传出,如同给混乱的场面注入了主心骨,原本惶惶无措的官员和兵丁立刻找到了方向,迅速行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作为临时避难所和指挥中心之一的开元寺内,林噙霜褪下了绫罗绸缎,换上了利落的布衣,亲自带领着一众官眷、士绅家的夫人小姐以及自愿帮忙的民妇,担起了繁重的后勤重任。
她记着儿子的郑重叮嘱,站在临时垒起的灶台前,对负责烧水的妇人们反复强调:“记住!所有给人喝的水,必须彻底烧开,放凉了才能分发!盛大人说了,大灾之后恐有疫病,这水若不烧开,喝了会生病,比飓风还厉害!”
妇人们虽不明其深意,但见刺史老夫人亲自督阵,又听闻是盛大人的严令,无不听从的。
于是,在林噙霜等官眷的组织下,妇孺们被有效动员起来,寺庙里所有能找到的大锅都被架起,柴火熊熊,日夜不停地烧着开水,待其放凉后,再由专人用水囊、木桶分装,送往各处救援点和需要饮水的百姓手中。
另几口大锅则熬煮着稀稠得当的白粥,撒上一点点盐,为受惊、挨饿的灾民和疲惫的救援人员提供最基本的热食。
城中的医馆和临时设置的医疗点也忙碌起来,伤者被陆续送来,医者、学徒们忙着清洗伤口、包扎伤口。
盛长梧特别指示,凡是出现发热、咳嗽不止等症状的人,必须单独隔离安置在一处通风的偏殿,由专人照料,其用具亦需分开,严禁混用。
大人们都在为生存和重建奔忙,那些受惊的孩子则蜷缩在角落,有些低声啜泣,有些目光呆滞,墨兰看到了他们,她想起了哥哥教她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她主动拉起几个稍大些的孩子,用自己带来的蜜饯、玩具,轻声细语地安慰那些哭泣的幼童。
她还组织起一个“小儿队”,带着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给忙碌的大人递上一碗放凉的开水,帮着看管更小的孩子,或者将散落的柴火捡拾归拢。
整个泉州城,在盛长梧的强力组织和林噙霜等人辅助下,虽然满目疮痍,却并未陷入无序的混乱,救援工作紧张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个老妇人捧着温热的白粥,看着不远处正亲自指挥清理堵塞河道的年轻刺史,泪眼婆娑地对林噙霜说:“夫人,多亏了盛大人啊……要不是他,我们这把老骨头,怕是都交代在这场风里了……”
林噙霜看着儿子挺拔而疲惫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