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季夏告别了父母，独自一人，拉着一个老旧的手提箱，踏上了前往江城的绿皮火车。
当她走出江城火车站，按照地址，最终站在那栋崭新的摩天写字楼下时，她感觉自己，仿佛和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瑞龙科技所在的前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前台坐着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孩，微笑着问道。
“我……我叫季夏，和张总约好了今天见面。”季夏有些紧张地说道。
“啊，是季夏老师啊！”前台女孩的热情，远超季夏的想象。她立刻站起身，“张总交代过了，您这边请，我带您上去。”
前台女孩的工作，其实很简单。瑞龙科技作为一家纯粹的互联网公司，除了偶尔有一些合作单位的商务信件和银行的单据，几乎没什么实体信件。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将这些为数不多的信封和包裹，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就行了。
在女孩的引领下，季夏走进了张瑞的办公室。
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只在电话里听到过声音的，传说中的年轻老板。对方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身上带着一股程序员特有的沉静气质。
“是季夏小姐吧？你好，我是张瑞。”张瑞站起身，礼貌地和她握了握手。
他的目光，在季夏的脸上一扫而过。眼前的女孩，脸型清秀，五官精致，可以算是学生时期，那种很受男生喜欢的文静类型。但是，常年的饮食不规律和生活压力，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黯淡，头发有些干燥，嘴唇也有些发白，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神采。
张瑞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没有让自己的打量，给对方造成任何压力。
他看出了季夏的局促和紧张，便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对前台女孩说道：“你先带季夏老师，在公司里参观一下，熟悉一下我们的工作环境。马上到午饭时间了，中午你带她一起，尝尝我们的员工餐。下午两点，再带她到会议室，和美术部门的同事们，一起开个交流会。”
“好的，张总。”
在前台女孩热情的带领下，季夏开始参观这个让她感到目眩神迷的新世界。从热火朝天的商务部，到安静专注的算法部，再到充满了艺术气息的美术部……
每一层楼，每一个部门，都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那种年轻而又专业的活力。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
“季夏老师，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前台女孩笑着邀请她。
“你们……这里还有食堂吗？”季夏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们这栋写字楼没法安排食堂，”女孩解释道，“所以张总特意安排了‘赵氏炸鸡’的中央厨房，每天给我们配送员工餐。”
两人来到茶水间，只见外面已经送来了堆成小山似的盒饭。员工们正有说有笑地，排队领取自己提前预定的午餐。
女孩也帮季夏领了一份。当季夏打开饭盒时，她愣住了。饭盒里，是两荤两素，搭配得营养均衡，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这和她想象中那种油腻的快餐，完全是两回事。
“这个……很贵吧？”季夏小声问道。
“不贵，”女孩笑道，“我们员工自己订，一盒只要5块钱。外面买算是比较贵的盒饭了，不过张总说了，不能亏待大家的胃。对于那些不订餐的同事，公司每个月会直接发200块的餐补。”
“一开始，还有很多同事为了省钱，自己带饭的。”女孩一边吃，一边说道，“后来发现公司的盒饭味道是真不错，而且每天菜式都换，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公司订餐了。”
季夏默默地吃着饭，听着周围员工们轻松的交谈，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了自己那间昏暗的小房间，想起了母亲的数落，想起了那个中间人丑陋的嘴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充满活力、待遇优厚、甚至连一顿午饭都充满了关怀的公司……
下午两点，季夏抱着自己那个有些破旧的画夹，被前台女孩，领进了瑞龙科技最大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美术部门所有有空的、在公司的员工，都到齐了。张瑞也在，但他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随意地坐在了靠边的位置，将主讲台，留给了今天真正的主角。
“季夏，别紧张。”张瑞温和地笑了笑，“大家都是同行，就是简单地交流一下。把你的画稿，展示给同事们看看吧。”
季夏深吸一口气，将画夹里那些她最宝贵的画稿，一张张地，用投影仪，展示在了幕布上。
当第一张，那个青衣佩剑的少年侠客图出现时，会议室里，就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我靠……这个味道，太对了！”
“这不就是我们《大夏奇谈》里‘剑侠’该有的感觉吗？潇洒、英气，还有点少年感！”
紧接着，季夏又放出了几张她画的，气质各不相同的江湖人物。其中，一个持重剑的中年帅哥形象，再次引来了众人的赞叹。张瑞看着那幅画，感觉和他后世看到的那些顶级国风插画，几乎如出一辙。
看到同事们脸上那发自内心的欣赏，季夏的紧张感，渐渐被一种属于创作者的自信所取代。她开始主动地，讲解起自己的设计思路。
“我认为，同样是剑客，不同年龄、不同阅历，所呈现出的气质，应该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声音，清脆而又充满了专业性，“比如这个少年侠客的设计，我追求的是一种‘英气’。而玩家操控他有一种可以塑造的‘成长感’，也有一种独一无二的‘陪伴感’，所以他的服饰，我用的是方便活动的短打猎装。但为了避免单调，我在他的肩上，点缀了一只青鸟，这样既能让人物有一个鲜明的记忆点，也增加了一丝灵动跳脱的气质。”这是张瑞看上的那张少年剑侠图。
“而这个中年侠客，”她切换到下一张图，
“他要带给玩家的，则是一种‘沉稳’和‘安全感’。所以他的盔甲和武器，服饰也没有什么突出处，要合古制，也都更厚重，站姿也更扎实。他的表情，不需要太多的杀气，而是一种内敛的气质。”
她的讲解，让在场的所有画师，都听得连连点头。
“季夏老师，”美术组长忍不住问道，“那对于一些更……特殊的角色呢？比如我们游戏里，有一个萨满的专职职业，叫‘蛊师’，是个用毒的角色，这个方向，你有什么想法吗？”
“蛊师？”季夏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显然也触及到了她的知识领域，“我个人认为，对于‘蛊师’这个角色，我们可以跳出传统的框架。我心中的她，应该是一个出身于少数民族的少女，外表看起来，是那种娇俏、甚至是有些娇憨可爱的。”
“但是，”她话锋一转，“在她的眼神深处，又要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邪气。因为常年与毒虫为伴，她的善恶观，和普通人是略有不同的。”
“在具体的服饰设计上，”她继续深入，
“我们可以刻意地，去掉那些风格过于突出的、符号化的民族配饰，比如很夸张的银质头冠。但我们可以保留一些少女气息的发型，比如双马尾或者麻花辫。而在服饰的颜色和纹样上，我们可以从大众印象里的，比如苗族少女的传统服饰中，提取一些经典的元素，比如蝴蝶、图腾纹饰的纹样，然后再用一种更现代、更有吸引力的方式，重新绘制和组合。”
会议室里讨论的热情越来越高涨，讨论角色设计，分享心得。
在得到了专业上的高度认可后，季夏的信心，也回来了不少。在美术组长的鼓励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带来的那份，也是她最珍视的个人画稿——《大唐闲情录》的漫画原稿，拿了出来。
“这……这是我自己画的一个漫画故事……”
画稿在会议室里传阅了一圈。在座的画师里，有好几个之前都给杂志社投过稿，对目前的漫画市场，非常了解。
他们看着季夏的画稿，表情都有些复杂。 “画得是真好，这线条，这人物，没得说。”一个画师率先开口，但话锋一转，“但是……这个故事节奏，是不是太慢了点？”
现在国内的漫画市场，还是男性消费为主。大家刚从90年代港漫的风潮里过来，都喜欢看那种肌肉线条很明显，男主角要么是肌肉壮汉，要么是肌肉俊男，女主角都是大波浪、大白腿，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热血故事。
他将画稿递还给季夏，给出了一个很中肯，却也很残酷的评价：“你这种偏女性向的、慢节奏的画风和恋爱故事，我们都承认，画得非常好看。但是……它的商业价值，确实不太明朗。”
这番话，几乎和之前所有退稿她的杂志社编辑，说得如出一辙。季夏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点自信，又被打回了原型，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然而，张瑞却笑了。
他知道，这些男性画师们的评价，代表了当下最主流的市场观点。但他的眼光，却早已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看到了未来那片由女性消费力撑起的，广阔无垠的蓝海。
“你们的评价，是基于你们男性的视角。”张瑞开口道，“但我们不能忽略另一半市场。”
他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打给了商务部的孙慧。 “孙姐，你和人事部的秦姐，现在叫上你们部门里几个不太忙的女孩子，都到大会议室来一下，帮我做个‘市场调研’。”
几分钟后，孙慧和秦雅，便带着七八个年轻的、充满了时尚气息的女孩，走进了会议室，都有些好奇老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瑞没有多解释，只是将季夏那份《大唐闲情录》的画稿，递给了她们。 “都看看，然后告诉我，你们觉得怎么样。”
女孩子们立刻好奇地围了上去。而她们的反应，和刚才那群男画师，截然不同。
“哇！这个画风也太美了吧！”
“天哪，男主角好帅啊！是我喜欢的那种温润如玉的公子！比那些肌肉男好看多了！”
“呜呜呜，这个情节好浪漫啊，他居然为了女主角，放弃了功名……”
“这个女孩的衣服好好看，我也想穿……”
她们彻底沉浸了进去，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小星星。
张瑞等她们看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那我就问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如果这本漫画现在出版了，你们，会花钱买吗？”
“买！必须买！”一个商务部的小姑娘，想都没想就抢着回答，她的回答，也代表了所有在场女孩的心声，“别说买了，我肯定还要再买几本，送给我的闺蜜们！张总，这漫画什么时候出啊？在哪里能买到？”
这个问题一出，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寂静。
那群男画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群激动不已的女同事，他们那套引以为傲的“市场分析理论”，在这一刻，被冲击得粉碎。
而季夏，则呆呆地看着那些围着自己画稿、真心喜爱着自己故事的同龄女孩们。这是她的作品，第一次，得到如此热烈而纯粹的，来自“读者”的认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