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到这,白云就注意到席慕凡身上穿的不是昨天的衣服。
悬起来的心就又落了下去。
是她想多了,他都换衣服了,肯定不是走了一夜。
席慕凡光是看她变来变去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他脸上依旧挂上温和的笑,“今天起得早,所以就进山找了点草药。”
白云:“???”
不是吧,这么辛苦?
其他军属也觉得席慕凡很辛苦,大家七嘴八舌的说道:
“席医生,你这也太敬业了,公社卫生队有了你,社员们都能安心不少。”
“是啊是啊!”
“对了席医生,你现在要去公社卫生队吧?前面那段路我们顺路,你上车,我带你一段。”
“我有力气,我来载,席医生你上来。”
席慕凡对大家笑了笑,“多谢嫂子们,不过不麻烦你们了,正好小云不爱骑车,我载她。”
“???”白云眨了眨眼,她…什么时候不爱骑车了?
而其他嫂子都知道席慕凡是关文如一家的好朋友,所以他这么说,大家竟也觉得合理。
白云脑袋懵懵的,她是怎么坐到车后座的,自己都不太清楚。
到了分叉路口,席慕凡也没停,而是将她送到厂门口,停车。
白云下车后,怕他来不及,主动开口,“这车你骑着去公社卫生队吧,等…”
“好。”席慕凡压根就不给她说完的机会,“我先走了,工作时,注意安全。”
说完,他又揉了下白云的脑袋,随即将车头转了个方向。
就这么…
骑着车走了!
白云愣愣的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不是…
不是…
这对吗?
这样对吗?
花小雨这时已经放好车了,她看白云还在门口,忍不住走过来,“人都走了,还看啥呢?赶紧进去吧,两位副厂长要开晨会了。”
“哦哦!”白云回过神,也懒得猜席慕凡这突然转变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挽住花小雨的胳膊,“嫂子,走吧。”
……
白云还以为席慕凡会在下午下班后再把骑着过来。
可没想到,他中午就来了。
午休铃声刚停,工人们三三两两散开吃饭。
白云正准备去找花小雨她们,一起吃饭。
可她刚走出车间,一抬头,就看见了在门口的席慕凡。
席慕凡也冲她招手。
显然是来找她的。
白云一脸疑惑,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大中午的来找她。
以往都是她中午跑公社卫生队找他!
想了想,白云转头去跟花小雨她们说了声,然后小跑出去。
席慕凡手中还提溜一个布包,里头明显装着饭盒。
“慕凡哥,这大中午的,你怎么来了?来还车吗?我又不着急用车。”
“不是还车,你那车借我用,我下午再来送你回家属大院。”
“哦,行啊,你先用着。”
白云知道席慕凡跟陈大夫会经常下生产大队给人看诊,或许是真需要一辆自行车。
所以她没多想。
席慕凡指了指一旁的大树下,“去那吃个饭?”
白云手里也拿着两个铝制饭盒,“好啊!”
两人刚到大树底下,白云想一屁股坐下的,席慕凡及时拉住她,“稍等。”
紧接着,他把自己身上的薄外衣脱了,铺在地上,“坐吧。”
“啊?”白云眉头皱着,“也不用这样吧,我这身工装也不干净,还是直接坐草上吧。”
“没事,就这么坐。”席慕凡动作有点强势的让她坐下,他自顾自地坐在她旁边不远处。
都坐下了,白云也懒得说什么。
只觉得他绅士,照顾女同志。
她这时打开自己的两个饭盒,一盒是米饭,一盒是两个煎鸡蛋和炒青菜。
其实她不知道奶奶和姐姐到底有什么本事弄来那些肉,总之家里每天都有肉吃。
不过,中午她要和军属们一起吃饭,所以不好带肉。
但每天都有鸡蛋吃,她这伙食跟军属们比,也是非常好的了。
席慕凡这时也已把布包放在腿上打开,里头有三个饭盒。
一盒粗粮饭,一盒红烧肉,一盒炒鸡蛋。
打开之后,席慕凡把红烧肉递给她,“这个给你,你这工作挺累的,多吃点,不然营养跟不上。”
白云看到饭盒里的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有肉吃的,这些肉你自己吃!”
这年头大家很难弄到肉票,她是厂里工人,每个月还有额外发的肉票呢。
席慕凡在卫生队,他的肉票应该没有她多。
加上她住在姐姐家,是真的不缺肉吃,她这几个月来,还长高了呢!
席慕凡却直接拿起没用过的筷子,强势的把肉夹到她饭盒里,语气温和却强势,“都带来了,你放心吃,我腿受伤那会儿,你给我做了不少肉,今天副食店难得有肉,我抢了点,还有炒鸡蛋,你多吃点!”
白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看他要把一盒红烧肉夹给她的架势,她连忙阻止,“够了够了,我胃口没有那么大的!”
她转身,用身体挡住,不让席慕凡再给她夹了。
席慕凡笑了声,确实收回筷子,“快吃吧。”
白云想了想,吃之前把自己饭盒里的两个煎鸡蛋夹给他,青菜也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一起吃吧,这青菜是奶奶炒的,奶奶舍得放油,所以很好吃。”
“嗯。”席慕凡果然也不跟她客气。
等两人吃完饭,白云收起饭盒,心想着席慕凡该走了。
可席慕凡却拿出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
看着她,“你之前说你有很多地方不懂,趁着午休,我给你讲讲。”
“???”白云真的有点懵!
席慕凡这两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所以需要人陪着?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空闲?居然还会主动给她解惑!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席慕凡见她愣愣盯着自己,他挑眉,抬手敲了下她脑门,“想什么呢?赶紧翻书,哪里不懂,我给你讲。”
“哦!”白云确实搞不懂他到底怎么了,但她也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于是想了想,她接过这本书,还真翻了起来,很快就停在某一处,“就这里,这里说的产后出血,来上面说‘胎盘滞留’是原因之一,还有‘子宫收缩乏力’,这些词儿…具体是咋回事?书上写得太简单了,光这么看,我看不懂。”
姐姐那天生产,哭喊声太大了,她在产房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光是听见那些动静,她都心慌,所以回家之后,她就多看了点关于女子生产的内容。
希望多懂一点,以后姐姐再生孩子,她或许还能帮上忙。
知道她在看这本书,这几个月来,席慕凡已经将这本书的内容反复看了好几遍,而且他自己不理解的地方,还专门写信给老师请教。
现在,这本书上的内容,他都懂。
这会儿对她点点头,神情专注,像个给学生讲课的老师,慢慢开口解释:
“这个情况得分开说,先说‘胎盘滞留’,孩子生下来后,胎盘按理也该跟着出来。
可有时候,它就像粘在墙上的纸,扯不下来,或者只下来一半,剩下一半还在里头,这就叫‘胎盘滞留’。
胎盘下不来,下面那血管的口子就敞着,血可不就哗哗流吗?这种情况很危险。”
白云听得入神,眉头微蹙,双手都忍不住握成拳头,“那…那咋办?”
席慕凡举起手,做了个手势,“得想办法把它弄下来,书上后面有讲手法,像按摩子宫底啊,或者用点药刺激它收缩,实在不行…就得用手进去剥离,这个得有经验,弄不好伤更大。”
“!!”白云倒吸一口凉气,“用手…进去?”
虽然讲的是妇科的知识,但席慕凡作为医者,他表情没有任何尴尬,只有严肃,“对,紧急情况,保命要紧,所以预防很重要,接生的时候手法得对。
再说‘子宫收缩乏力’,子宫就是生孩子的那个‘袋子’,生完了,它得自己使劲收缩,把那些大血管勒紧、堵住,血就止住了。
可有时候它累瘫了,没劲儿收缩,或者收缩不好,血管闭不严实,血就慢慢往外渗,或者一下子涌出来。
书上提到用‘麦角新碱’或者‘催产素’,就是给子宫打气,让它使劲儿收缩的药。”
白云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那…光靠吃药?要是药不管用呢?”
人会不会死啊?
听完之后,她对怀孕生子这件事…更害怕了!
生孩子的女同志们真伟大!
她姐姐一口气生了三…真的太了不起了!
提及处理女同志生产时,大出血的情况,席慕凡忍不住微叹口气,“如果药都不管用,那确实挺麻烦,得靠手法按摩子宫,持续不断地按,帮着它收缩。
实在止不住…就得输血,可很多地方都没有输血的条件。”
席慕凡解释完,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白云盯着地面,似乎在反复咀嚼席慕凡的话。
席慕凡看着她的侧脸,有点入迷,脑海里其实已经天马行空,想到了两人婚后生孩子的事情。
这里医疗条件确实差,如果有可能,还是别让白云在这生孩子了,他承受不起她出意外。
过了好一会儿,席慕凡站起身,“行,今天先讲这点,书你接着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白云回过神,也站起来,低声道,“嗯,知道了。”
幸好啊!
她姐姐生产时没什么大问题!
见她还有点走神,席慕凡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进去吧,你们快到上班点了。”
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白云手里。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
白云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骑自行车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摊开手掌,竟然是粉色的发带。
她猛地攥紧手,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在感情上,她再怎么愚钝,可也不是蠢!
男人送女人发带…
这…
怪不得他莫名其妙来找她,昨天还非要跟着进山…
所以他对她…
天呐!
白云觉得头有点发懵!
这天下班后,白云从厂里出来,席慕凡果然就等在厂门口。
他骑着自行车带白云回家属大院,之后又把车骑回生产大队。
看白云徒步进一号院,关婉欣还一脸诧异。
进屋后才开口问,“小云,车呢?你走回来的啊?”
问出来之后她也觉得不对劲。
走回来可没那么快。
白云脸颊有点发热,故作淡定开口,“哦…奶奶,车让慕凡哥骑回生产大队了,他说明天一早想进山找点药,骑车来回能快一点。”
这话一出,关婉欣和关文如对视一笑,眉眼都染上笑意,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席慕凡这哪里是为了进山找药,他这分明是是想找个借口接送白云上下班。
看到白云脸颊出现的一抹红晕,关文如更是挑眉。
看来席慕凡攻势很猛啊,她家白云这么迟钝的人竟然已经感受出来了。
不过这种事,在白云主动提之前,关婉欣和关文如也不会主动多问。
免得白云尴尬。
让这两人自然发展吧。
......
关文如生孩子的消息已经传回了首都。
贺言之的爷爷奶奶得到消息后就立马买票。
只是两人年纪毕竟大了,组织上还是安排妥当了才敢让俩人折腾过来。
等两人到的时候,关文如已经快出月子了。
这天,张忠武亲自去接的老两口。
知道贺老爷子和贺老太太着急见关文如和曾孙,张忠武接到人,立马带他们回了家属大院。
老两口风尘仆仆进门。
贺老爷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文如!好孩子!你可是我们贺家的大功臣啊!”
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曾孙啊!!!
他闭眼之前居然还能遇到这种美事!
跟着老爷子身后的勤务兵把手里几个鼓鼓囊囊的大网兜往桌上一放。
贺老太太这时也眼眶湿润,快步走到床边。
还不等关文如开口,她紧紧握住关文如的手,“孩子,辛苦你了!一下子给我们添了三个曾孙,奶奶这心里啊,高兴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她也把手里提着的沉甸甸的包袱放在床头柜上。
关文如想下炕,“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亲自跑来了,路上多辛苦。”
“坐着坐着!”贺老爷子大手一挥,阻止她,“这点路算什么!看曾孙子要紧!”
贺老太太也点头,“我们接到电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你爷爷急得呀,差点去敲车站调度室的门!文如,你受大罪了,奶奶心疼啊!”
说完,她愧疚的看向关婉欣,“老姐妹!多亏了有你在!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我们老贺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她倒也想照顾孙媳妇坐月子,可她真的赶不过来。
文如怀孕的事没告诉她们,不然她就提前做安排了。
贺老爷子也连忙点头,“是啊,真是辛苦你了。”
关婉欣含着笑,“你们可快别这么说!照顾我孙女和三个曾孙,应该的,而且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们俩快坐下歇歇,喝口水。”
“不累不累!”贺老爷子又看向关文如,“文如,你是好样的,言之那小子不在家,让你一个人担着,是我们贺家对不住你。”
关文如连忙摇头,“爷爷,您别这么说,言之他在前线,也是为国家,我理解。”
贺老太太热泪盈眶,“好孩子!”
关婉欣可不想他们搞煽情,让自己孙女落泪。
这刚生完孩子的女子本来就敏感,要是提及贺言之太多次,孙女会忍不住担心。
于是她赶紧拉着贺老太太到摇篮边,“你们好好看看孩子。”
老两口回过神,终于将注意力全放在孩子身上。
贺老爷子看着三个熟睡的婴儿,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好!好小子们!像我们贺家的种!”
贺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挨个看着襁褓,想摸又不敢用力,满脸慈爱道,“看这小模样,真俊!瞧瞧这小鼻子小眼的,多像言之小时候!老头子,是不是特别像文如和言之?!”
“是!”贺老爷子连连点头,“三个孩子太会长了,净选了他们爹娘的优点。”
等稀罕了三个孩子好一会儿,贺老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变得庄重,从贴身的旧军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三枚有些旧但擦得锃亮的军功章:
“文如,婉欣,这三个小子,是我们贺家的根,也是国家的未来,我这个老头子,没什么值钱东西留给后人。”
说话间,他拿起一枚勋章,轻轻摩挲,“这是打鬼子的时候得的,这是打老j得的,这是在朝鲜得的,都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就是个念想,给三个小子一人一枚,告诉他们,他们的太爷爷,是个扛过枪、打过仗的兵!他们做人,要堂堂正正,要记得自己是谁家的种,要记得报效国家!”
贺老爷子郑重地将三枚勋章分别放在三个婴儿的襁褓旁。
这可是荣耀!!!
是非常了不得的东西,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贵重。
关文如忙说,“爷爷,这太贵重了!孩子们还小,您...”
“不不!”贺老爷子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文如你一定要收下,这是咱们贺家的荣耀!是咱们家的根!必须收下!”
贺老太太也点头,“文如,收下吧,这是老爷子最宝贝的东西了,自然要送给他最宝贝的曾孙!”
说完,贺老太太也打开她带来的那个包袱,里面是几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
她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有黄澄澄的金戒指、金耳环,还有成色极好的玉镯子和几卷用红绳扎着的银元,红纸包。
红纸包里装的是她和老爷子的存款,也不多,就是几百块。
贺老太太把东西一股脑塞到关文如手里,压低声音,神色极其严肃,“文如,这些东西,你收好,是奶奶的一点心意,也是给孩子们以后应急的。”
关文如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下意识想推辞,“奶奶,这...这不行!我这里什么也不缺的,这些东西您和爷爷留着养老用。”
贺老太太用力按住她的手,“拿着!必须拿着!我知道你们关家不缺钱,可这是我们贺家的孙子!
言之那混小子,媳妇生孩子都不能在身边,我们当爷爷奶奶的,心里有愧!
这点积蓄,是我们老两口攒了一辈子的,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你养身子,养孩子,哪儿都得用钱!就当...就当是言之那份他该出的!
你要是不收,就是嫌少,就是不想认我们这爷爷奶奶!”
贺老爷子也沉声道,“孩子,拿着吧,这是我们老贺家的规矩,三个孩子姓贺,我们当祖辈的,就得尽这份力,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言之欠你的,我们老贺家得补上点。”
作为过来人的关婉欣明白这两人的心情,含着笑点头,“文如,拿着吧,这是你贺爷爷贺奶奶一片心,收下吧。”
关文如感受到老人的郑重和担忧,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红纸包,又看看襁褓旁那三枚沉甸甸的勋章,再看向两位老人布满风霜却无比真诚的脸,嗓子有些发紧,“好,谢谢爷爷奶奶。”
贺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紧紧握住关文如的手,“好孩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确实委屈你了,等以后...以后总会好的。”
……
因为家里就三个房间,这晚,白云就搬去和关婉欣住一个屋。
等夜深人静时,关婉欣确定关文如睡着了,她才来到贺老爷子贺老太太暂住的房间门前。
她轻轻敲了敲门。
贺老两口兴奋了一晚上,刚准备歇下,听到动静,有些意外。
老爷子一开门,见是关婉欣,他眼眸一暗,赶紧让她进门。
贺老太太开口,“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关婉欣走到屋子中间,目光锐利地看向两人,声音低沉,“说吧,你们瞒不过我。”
贺老太太一怔,强笑道,“老姐妹,瞧你这话说的,我们能瞒你什么?”
关婉欣不为所动,眼神紧紧锁住他们,“你们今天又给勋章,给那些东西,恐怕不单单是高兴过头了。尤其是老贺你,那些勋章是你命根子,平时碰都不让人碰一下,今天一股脑全给了曾孙?这不合你性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是不是言之那边...出什么事了?”
贺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和贺老太太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