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摩擦地面的冰冷声响,是栖梧在血樱阁唯一的伴奏。
离阙的“九幽链”如同活物,一端深锁他脖颈,另一端没入地底,以整座血樱阁的地脉为牢笼。
十丈,是离阙划下的绝对禁区。
栖梧斜倚窗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冰冷沉重的链环,熔金的眼瞳望向阁外被结界扭曲的风景,那里本该是通往离阙寝殿的回廊。
“师尊…”他低语,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灵力,试图渗入锁链内里离阙留下的本源印记,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链身一阵更刺骨的寒意。
颈后锁魂术的烙印却在隐隐发烫,传递着一种极其遥远、却无法忽视的悸动——离阙的心绪,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平静。
栖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餍足,至少,这锁链将他牢牢系在了离阙的感知里,如同系在神明脚踝上最顽固的荆棘。
阁门被一股柔和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气劲推开。
阳光短暂地刺破血樱阁终年不散的阴郁,勾勒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来人一身玄天宗核心弟子特有的云纹蓝袍,气质温润如玉,眉眼含笑,正是离阙座下二弟子,离妄。
他目光扫过阁内,最终落在窗边被锁链禁锢的栖梧身上,那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
“栖梧师弟?”离妄声音清朗,步履从容地踏入这被离阙划为禁地的空间,仿佛那无形的结界和森严的禁令对他形同虚设。
他停在栖梧五步之外,目光落在对方颈间那流转着不祥寒芒的九幽链上,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师尊竟用此物锁你?看来师弟…着实惹恼了他。”
他语气关切,眼神却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囚徒展品。
栖梧连眼皮都未抬,指尖依旧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冰冷的链环,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二师兄未经通传便入禁地…不怕师尊的霜刃么?”
他熔金的眼瞳终于懒懒地瞥向离妄,那目光没有半分对师兄的敬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离妄仿若未闻,反而又近一步,目光在栖梧颈间的锁链和苍白的面容间流转,带着探究:
“听闻师弟前日在寒潭…不甚落水?”他顿了顿,唇边笑意加深,意有所指,“扰了师尊清修?”
栖梧的指尖在链环上骤然停住。他缓缓转过头,熔金的眼瞳如同淬了毒的熔岩,直直刺向离妄那张温润含笑的脸:“师兄的消息…倒是灵通。”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危险的沙哑,“不知是听哪位‘眼线’所言?弟子也好…当面谢过。”
离妄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没听出那话语中的森然杀意。“师弟说笑了。”
他摆了摆手,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栖梧心口魔纹的位置,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师弟身上这气息…焚天火种躁动不安,又沾染了寒潭深处那东西的阴寒…师尊为你耗损本源压制,师弟却不知收敛,屡屡触怒…”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虚假的惋惜,“师兄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栖梧嗤笑一声,猛地站起身!颈间锁链哗啦作响,绷得笔直,限制了他的动作范围,却更添几分困兽的凶戾。
他熔金的眼瞳燃烧着火焰,死死盯着离妄:“师兄是来替师尊…清理门户的?”
离妄摇头,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非也。师兄是来帮你的。”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沉重的九幽链上,“此链名‘九幽’,锁的不仅是身,更是魂。
时日一久,师弟这身与焚天火种相融的根骨怕是要被这至寒之力…生生冻废。”
他向前一步,无视栖梧周身暴涨的戾气,声音带着蛊惑,“师兄知道一处秘地,能暂时压制此链寒毒…师弟可想一试?”
栖梧盯着离妄伸出的、看似善意的手,熔金的眼底翻涌着暴戾的漩涡。
冻废?离阙会舍得废掉他这具温养焚天火种的“容器”?
离妄的意图昭然若揭——他想将自己引出离阙的禁锢之地!
“帮我?”栖梧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嘲讽,他猛地抬手,却不是去碰离妄,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颈间的九幽链!
冰冷的链环瞬间灼伤掌心皮肉,发出“嗤嗤”轻响,他却浑不在意,用力一扯!
链身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寒光,一股恐怖的冰寒反噬之力顺着手臂直冲心脉!
“呃!”栖梧身体剧震,闷哼出声,唇边溢出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他熔金的眼瞳却死死盯着离妄,咧开一个染血的笑,疯狂而挑衅:
“不劳师兄费心!这链子…师尊给的!冻死…弟子也甘愿!”
就在栖梧强行引动九幽链反噬的瞬间!
血樱阁外,一道凌厉无匹的霜寒剑气如同九天惊雷,撕裂结界,轰然斩入!目标直指离妄后心!
“离妄!谁准你踏入此地?!”离阙冰冷含怒的声音如同极地寒风席卷而至!
他身影随剑气而至,白衣胜雪,脸色却比冰雪更寒,冰蓝色的眼瞳中燃烧着滔天怒火,死死锁定在离妄身上,那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离妄在剑气及体的刹那,身影如鬼魅般飘然横移,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击!
剑气擦着他蓝袍衣角掠过,将后方一根朱漆廊柱瞬间冻成冰雕,随即轰然碎裂!
“师尊息怒!”离妄迅速躬身行礼,姿态恭谨,脸上却无半分惧色,只有恰到好处的“无奈”;
“弟子见栖梧师弟被九幽链所困,气息不稳,恐有性命之忧,一时情急才…”
“性命之忧?”离阙的声音如同冰锥,他一步踏入阁内,目光扫过因强行引动反噬而气息萎靡、唇染鲜血却依旧眼神疯狂的栖梧,又猛地刺向离妄;
“本座的弟子,生死自有本座定夺!轮不到你越俎代庖!更何况你一个普通弟子!”
他周身霜气弥漫,整个血樱阁的温度骤降至冰点,地面迅速凝结厚厚白霜。
离妄低头,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弟子知错。只是…”
他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担忧”看向栖梧,“师弟心脉似有旧伤,方才又强行引动链中寒力,恐牵动火种反噬,师尊还是…及早查看为好。”
他话中有话,点出栖梧心脉之伤正是离阙自己留下的锁魂术反噬。
离阙冰蓝色的瞳孔猛地一缩!目光如电射向栖梧心口。
栖梧此刻正捂着胸口剧烈喘息,脸色灰败,唇边血迹刺目,但那双熔金的眼瞳却依旧死死盯着离妄,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冒犯领地的凶戾。
离阙的心,被这目光狠狠刺了一下。
一股无名邪火混合着对离妄擅闯的暴怒,以及对栖梧此刻惨状(无论真假)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狠狠冲撞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广袖猛地一挥!
“滚出去!”狂暴的霜风平地而起,裹挟着沛然巨力,狠狠撞在离妄身上!
离妄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数步,一直退到阁门之外才勉强稳住。
他脸上那温润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却迅速被恭顺掩盖。
他深深看了一眼阁内对峙的师徒二人,尤其是离阙眼中那翻腾的、几乎要失控的怒火,以及栖梧那如同受伤凶兽般护食的眼神,唇边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冷笑。
“弟子告退。”离妄躬身,声音平静无波,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阁内死寂。只有栖梧压抑的喘息和锁链冰寒的气息弥漫。
离阙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方才那失控的一击,不仅是对离妄的驱逐,更像是对自己心中那丝莫名悸动的宣泄。
他冰寒的目光转向栖梧,对方依旧捂着心口,唇色惨白,熔金的眼瞳却倔强地迎视着他,没有丝毫退缩。
“满意了?”离阙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的怒火,“引动九幽反噬…嫌命长?”
他一步步走近,强大的威压如同冰山倾轧。
颈后锁魂术的烙印因方才的心绪剧烈波动,正灼烫地跳动着。
栖梧在离阙逼近的威压下,身体因反噬和威压而微微颤抖,却硬是挺直了脊背。
他松开捂着心口的手,染血的指尖指向离妄消失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
“他…想动师尊的‘东西’!”
栖梧熔金的眼底燃烧着纯粹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凶戾,如同护住骨头的恶犬,“弟子…不准!”
“东西?”离阙的脚步停在栖梧面前一步之遥,居高临下,霜寒的气息几乎冻结空气,“本座何时成了你的‘东西’?”
他冰蓝色的眼瞳深处,风暴凝聚,杀意翻腾。
这孽徒的狂妄与占有欲,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栖梧仰着头,颈间锁链因他的动作绷得更紧。
他迎着离阙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冰寒杀意,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扯出一个染血的、疯狂而执拗的笑:
“从锁魂烙印刻下的那一刻…”栖梧的声音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熔金的眼瞳死死锁住离阙冰寒的眸子,“您就是弟子的!”
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指向离阙颈后那因愤怒而灼烫跳动的暗红烙印,“它…就是凭证!”
“放肆——!”离阙的怒喝如同九天雷霆炸响!
前所未有的暴怒席卷了他!这孽徒竟敢!竟敢如此赤裸地宣告占有!
磅礴的霜灵之力不受控制地在他掌心凝聚,带着毁灭的气息,直拍栖梧天灵!这一击若落下,栖梧必死无疑!
栖梧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但他竟不闪不避,反而猛地挺直身体,熔金的眼瞳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死死盯着离阙暴怒的脸!
就在那毁灭的掌印即将落下、栖梧甚至能感受到那冻结神魂的寒意的瞬间——
离阙颈后那道锁魂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猛地刺入离阙识海!如同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那剧痛远超肉体之痛,让他凝聚的掌力瞬间溃散!
“呃啊——!”离阙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捂住颈后,冰蓝色的眼瞳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收缩到极致!
锁魂术的反噬!竟在他欲杀栖梧的瞬间爆发!这邪术…竟真成了这孽徒的护身符?!
栖梧同样被那剧烈的灵魂链接波动冲击得眼前发黑,但他看着离阙痛苦踉跄的样子,看着对方颈后那因反噬而更加刺目的烙印,熔金的眼底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病态的狂喜与得逞的光芒!
“看…”栖梧喘息着,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带着巨大的胜利感,他染血的手指再次指向离阙颈后,“它…在护着弟子…”
他挣扎着向前一步,锁链哗啦作响,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离阙吞噬,“师尊…您…杀不了我!”
离阙捂着灼痛如焚的颈后,感受着神魂被锁链般束缚的耻辱感,看着眼前这疯狂宣告胜利的孽徒,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死死攥着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喉间涌上浓烈的腥甜。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栖梧那张疯狂的脸,身影化作一道凌厉的霜芒,瞬间消失在血樱阁,只留下冰冷刺骨的余音在死寂的阁内回荡:
“…孽障!”
栖梧站在原地,颈间锁链冰冷沉重,心口因反噬和方才的惊险而剧烈起伏。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颈后同样灼烫的烙印,感受着那灵魂深处传来的、离阙残留的暴怒与混乱的悸动,染血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弧度。
“您逃不掉的…”他低语,熔金的眼瞳望向离妄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杀意和更深的占有欲,“谁想碰…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