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泉的寒毒深入骨髓,在离阙破碎的灵脉间凝成幽蓝的冰晶,也冻结了他眼底最后一丝波澜。
他被栖梧安置在万魔殿深处一张铺满柔软深渊雪貂皮的暖榻上,身下是暖的,心却是冰封的。
栖梧几乎寸步不离,魔渊诸事皆在榻前处理,那双燃烧的血瞳,总在批阅魔简的间隙,长久地、贪婪地锁在他身上。
离阙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带着灼热的占有和一丝…
令他心悸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不动,不言,如同精致的冰雕,任由栖梧用精纯的魔元温养他枯竭的经脉。
任由侍立的魔女用温热的魔域灵泉擦拭他冰冷的指尖。
每一次触碰,都让离阙冰封的躯体下,那根名为恐惧的弦绷得更紧。
“师尊,”栖梧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带着刻意的柔和,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放下手中的魔骨简,走到榻边,掌心托着一物。那是一枝开得正盛的魔域血樱,花瓣如同凝固的鲜血。
边缘却流转着暗金的魔焰微光,妖异而美丽。花枝上还凝结着未散的露珠,显然是刚刚折下。
“永劫渊底的魔樱开了,煞气最重之地,偏生此花…弟子记得,您从前在血樱阁,最爱看窗外的樱花。”
他将那枝带着深渊气息的血樱,轻轻递到离阙鼻端。浓烈到近乎甜腻的异香混合着精纯的魔气,瞬间弥漫开来。
离阙冰蓝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
那香气让他想起玄天宗血樱阁外,春日里飘落的浅粉花瓣,带着阳光和灵气的味道,而非此刻这般…
带着血腥与诱惑的魔性。
栖梧看着他毫无反应的脸,燃烧的血瞳深处掠过一丝焦躁,随即被更深的偏执取代。
他俯下身,冰冷的魔纹脸颊几乎贴上离阙的侧脸,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离阙敏感的耳廓。
“师尊…不喜欢?”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危险的磁性。
“…那弟子…便让这永劫渊中…所有不合您心意的花…都化作灰烬可好?”
魔气在他指尖无声流转,那枝妖艳的血樱花瓣边缘的魔焰猛地窜高,发出“滋滋”的轻响,几片花瓣瞬间焦黑卷曲!
离阙的身体猛地一僵!藏在雪貂绒毯下的手指瞬间收紧!
不是因为那花的毁灭,而是栖梧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毁灭欲!
他睁开眼,冰蓝的瞳孔因这近在咫尺的魔性压迫而微微收缩,倒映着栖梧眼中那疯狂跳动的血色火焰。
“…栖梧…”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蚀骨寒气残留的虚弱,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不必…如此。”
“不必?”栖梧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又脆弱的弧度,血瞳紧紧锁住离阙眼中那丝惊悸。
“师尊是觉得…弟子暴戾?还是…在害怕?”
他猛地直起身,手中的血樱被他魔气一激,瞬间化为齑粉,簌簌飘落!
“您怕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魔威轰然弥漫,将殿内侍立的魔女震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怕弟子杀尽玄天宗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怕弟子血洗修真界?!”
他逼近一步,燃烧的血瞳如同深渊的入口,死死攫住离阙苍白的脸。
“…还是…怕弟子…对您…做些什么?!”
离阙被迫仰视着他,蚀骨寒毒带来的虚弱让他连后退都做不到。
栖梧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杀意和毁灭欲,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恐惧。
他毫不怀疑,若自己此刻流露出半点对玄天宗的担忧,眼前这头被“爱”与“魔性”双重扭曲的凶兽,会立刻将威胁付诸行动!
“…为师…只是累了。”
离阙闭上眼,长长的银白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唇角。他选择退却,用最苍白的借口筑起冰墙。
“累了?”栖梧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嘶哑,和更深的偏执。
“好…好…师尊累了…那便歇着。”
他猛地转身,魔焰披风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度。
“血玲珑!”
“属下在!”血玲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口。
“传本尊令!”栖梧的声音冰冷刺骨,响彻大殿,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在离阙心上!
“永劫魔渊千里之内,所有仙门据点…鸡犬不留!”
“本尊要他们的血…染红魔渊的灰雾!”
“…给师尊…解解闷!”
“不——!”离阙猛地睁开眼,失声低呼!冰蓝的眼眸中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恐惧填满!
他挣扎着想坐起,却被蚀骨寒毒带来的剧痛和虚弱死死钉在榻上,只能徒劳地看着栖梧冷酷的背影和血玲珑领命时眼中闪过的嗜血红光!
“栖梧!住手!!”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破碎。
栖梧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燃烧的血瞳深处,那疯狂的血色之下,一丝扭曲的、病态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他听到了!师尊终于不再是那副死寂的模样!他终于…有反应了!哪怕是恐惧,是愤怒!
他缓缓转过身,魔瞳锁住离阙因惊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恐惧的冰蓝眼眸。
“师尊…不是累了吗?”
栖梧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怎么…又关心起那些…蝼蚁的死活了?”
他一步步走回榻边,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魔威。
“…还是说…”他俯下身,冰冷的魔爪抚上离阙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那剧烈的心跳。
“…在您心里…”
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那些人的命…比看着弟子…更重要?”
离阙的身体在他魔爪下剧烈颤抖,蚀骨的寒意和灭顶的恐惧交织,让他几乎窒息。
他看着栖梧近在咫尺的、布满魔纹的脸,那双血瞳中翻涌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爱意,也是无边无际的杀孽深渊!
“你…疯了…”离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疯?”栖梧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弟子早就疯了…”
他的魔爪微微用力,离阙闷哼一声,痛苦地蹙紧了眉头。
“…从您…在断情…选择离珩而没有选择我的那一刻…”
“…从您…宁愿碎尽灵脉…也要剥离我的魔气那一刻…”
“为什么您永远都心怀悲悯,爱护苍生…”
“明明很多的时刻,我能感受到您丝丝的爱意,为何转瞬之间荡然无存…”
“您都有我了,为何还要收离珩为弟子…”
“是不是所有的苦难之人,在您眼中都是一样的,我与他们并无分别…”
栖梧眼中的血色火焰疯狂燃烧,声音却陡然变得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偏执。
“…弟子就疯了…”
“…疯到…只想让您…只看我一人…”
“…只想让您…永远留在这永劫魔渊…”
“…若这世间…还有东西或者人能分走您一丝目光…”
他凑得更近,冰冷的唇几乎贴上离阙颤抖的耳垂,吐息带着魔性的灼热。
“…那弟子…便毁了它…”
“…玄天宗…是第一个…”
离阙的心沉入了无底冰渊。蚀骨泉的寒意似乎在此刻彻底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知道,栖梧不是在说笑。那滔天的杀意,那毁灭一切的魔性,是真的!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流露出一点对宗门、对外界的牵挂,玄天宗的覆灭便在顷刻之间!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能死,更不能让玄天宗因他而灭!
他必须活着,必须稳住这头因他而彻底疯狂的魔!
“…够了…”离阙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
他闭上眼,浓密的冰蓝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抬起一只冰冷僵硬的手,颤抖着,主动覆上了栖梧按在自己胸膛上的那只魔爪。
栖梧的身体猛地一僵!燃烧的血瞳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魔爪上那只冰冷、颤抖、却主动覆上来的手!
离阙没有看他,只是紧闭着眼,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从苍白的唇间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别…去…”
“…为师…看着你…便是…”
一瞬间,万魔殿内死寂无声。
栖梧所有的暴戾、杀意、疯狂的宣言,都在离阙这主动覆上的手和那句破碎的“看着你”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灭顶的、近乎眩晕的狂喜和一种更深沉的、扭曲的心酸!
他反手猛地握住离阙那只冰冷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指骨!
他俯下身,燃烧的血瞳死死盯着离阙紧闭双眼、苍白脆弱的侧脸,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更深的、病态的渴求:
“…师尊…您说的…是真的?”
“…您…只看弟子一人?”
“…永远…?”
离阙的身体在他紧握下细微地颤抖着,没有回答,只是那覆在栖梧魔爪上的冰冷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一个无言的承诺,又像是一种绝望的认命。
“好…好…”栖梧低喃着,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松开钳制,却又更紧地将离阙冰冷的手包裹在自己滚烫的魔掌之中。
他将脸埋进离阙颈侧冰冷的银白发丝里,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的、带着蚀骨寒气的熟悉气息。
“…师尊…说话…要算话…”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多的却是偏执的满足。
“…否则…”
他抬起头,燃烧的血瞳深处,那刚刚褪去的血色疯狂再次隐隐翻涌,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弟子…会让整个修真界…为您…陪葬…”
离阙依旧闭着眼,只有被栖梧紧握的手,冰冷僵硬,如同失去了所有知觉。
颈侧传来栖梧灼热的呼吸和魔纹冰冷的触感,那里面蕴含的疯狂爱意与无边杀念。
如同跗骨之蛆,将他拖入更深的绝望深渊。
他想起前世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人间八苦”的试炼幻境里。
那时栖梧还未堕魔,只是个眼神晶亮、带着倔强和依恋的少年。
幻境中,他们是一对历经磨难的凡俗师徒。
饥荒之年,少年栖梧将最后半块发霉的饼子,偷偷塞进他手中,自己饿得啃树皮,却仰着脸对他笑:
“师尊,您吃!弟子不饿!等出了这幻境,弟子给您买天底下最好吃的桂花糕!”
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孺慕。是他眼中的“白衣神明”。
为何重来一次,还是这样,师尊永远是那样的纯白高洁…
而此刻,紧握着他手的这只魔爪,沾满了血腥,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用整个修真界的性命为筹码,只为换取他一句“只看你一人”。
蚀骨的寒意似乎在此刻彻底浸透了离阙的心脏。
冰蓝的睫毛下,一滴冰冷的、无人察觉的液体,悄然滑落,没入银白的鬓角,消失无踪。
喜欢?
那早已在断情崖前,在蚀骨泉中,在灵脉尽碎的那一刻,被碾碎成无法拾起的尘埃。
剩下的…
是比蚀骨寒毒更刺骨的绝望。
是比永劫魔渊更沉重的…
…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