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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刮过房间里凝滞的空气。

“中午进行‘灵魂校准测试’。”他说这话时,眼神空洞地扫过我和小满,仿佛我们不是活人,只是两件待处理的物品。

测试规则简单得可笑:闭眼,静坐一小时。

期间若听见任何敲击声,就在面前的白纸上用笔画出听到的次数。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根本不是测试,这是一个信号筛选机制。

他们想找出我们之中,谁能接收到他们的“频率”。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和小满,以及坐在门口椅子上的老吴。

窗户被厚重的金属板封死,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那盏发出惨白光芒的灯,光线像一层薄霜落在皮肤上,带着金属的凉意。

我闭上眼睛,世界沉入一片温热的黑暗——那是眼皮内血管搏动投下的暗红,是意识退潮后留下的余温。

呼吸声,心跳声,血液在耳蜗里奔流的嗡嗡声,构成了这片黑暗的底噪,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静电杂音,在耳道深处低语。

我没有试图去“听”,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一种奇异的感知状态。

这是我的秘密,我称之为“共振直觉”。

我能感受到空气中极其细微的震动,它们通过床板的纹理、脚底的地板,甚至骨骼的传导,渗入我的神经末梢,在脑海中自发形成某种规律。

很快,它来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皮肤,通过脊椎,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识里。

嗒,嗒,嗒——三下短促而坚硬的敲击,像是铁钉敲进冻土。

紧接着,是一下沉闷而悠长的——嗒——仿佛一口铜钟在密闭空间里余音未散。

然后是死一样的寂静,我下意识地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

整整五秒。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层下的水,连呼吸都怕惊动什么。

最后,又是两下急促的短音。嗒,嗒。像警报前的倒数。

三短,一长,停顿五秒,两短。

这节奏像极了摩斯密码,但又不完全是,它缺少了完整的逻辑闭环,像是一段被截取下来的口令。

他们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我准确地画出这个节奏,就等于暴露了我的特殊能力。

在这个地方,任何异于常人的表现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后果。

但如果说完全没听见,又会显得过于愚钝,同样会引起怀疑。

必须犯一个聪明的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段节拍没有再出现。

当老吴宣布时间到的时候,我慢慢睁开眼,适应着惨白的光线——那光刺得眼角发酸,像是被冰针轻扎。

我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五个简单的叉。

不多不少,五下。

一个普通人可能会听到的、毫无规律的杂音总数。

老吴收走我的纸,又从小满那里拿过她的。

小满的纸上是三个叉,她似乎真的只听到了前三下。

老吴的视线在我的纸上停留了很久,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没有听见‘召唤节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嗓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茫和无辜,舌尖抵住上颚,压住心跳的节奏。

“节拍?我只听到一些敲墙的杂音,断断续续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的瞳孔里挖出真相。

几秒后,他竟然露出一种近乎失望的神色,低声咕哝了一句:“我还以为……你能‘听见真实’。”

我心头猛地一震,喉间泛起一股铁锈味——那是恐惧与兴奋交织的腥甜。

我明白了。

这节拍是他们组织内部的通讯方式,或者说,是一种“觉醒”的标志。

他们期待我能“听见”,能成为他们的一员。

而我“听不见”,反而暂时证明了我的“纯净”和“未被污染”。

我的策略是对的,但需要调整。

下一次,我不能再“听不见”,我必须“听错”,而且要错得恰到好处。

中午过后,小满被一个沉默的女人带走了,说是进行“个体塑形”。

这个词让我不寒而栗,像有根冰线从脊椎一路滑进心脏。

她离开时,脚步拖沓,脚踝处的布料被门框勾了一下,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那声音成了她最后的回音。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沉重得如同浸了水的棉被,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铅块。

我必须做点什么,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小满。

我翻出那本属于小满的素描本。

她的画风天真又诡异,充满了大色块和扭曲的线条,炭笔划过纸面时留下沙沙的摩擦声,像某种昆虫在爬行。

我模仿着她的笔触,用一支炭笔,迅速画了一幅画。

画面上,一个穿着鲜红裙子的女人,正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巨大的冰洞口。

冰洞深不见底,透出幽蓝的光,冷冽得仿佛能冻结视线,那是我们所处的困境。

红裙女人代表着生命与危险,那是小满最喜欢的颜色。

画完这些,我停顿了一下,在红裙女人的脚边,用笔锋狠狠地划下了一道倾斜的、突兀的短线——那动作让指尖微微发麻,像是在刻下一道诅咒。

在我和顾昭亭一起受训时,这道斜线有特殊的含义——“此地环境已被污染,警惕陷阱”。

我将素描本摊开,就放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然后迅速躺回床上,盖好被子,调整呼吸,装作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门被轻轻推开。

我能感觉到光线的变化——那惨白的灯光斜切进来,像一把冷刀落在眼皮上。

我能闻到老吴身上那股陈旧的烟草味,混合着汗渍和铁锈的气息,缓慢地弥漫在空气中。

他没有发出声音,脚步很轻,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声几乎被心跳掩盖。

我透过睫毛的缝隙,看到他径直走向桌子,拿起了那本素描本。

他的视线在画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定格在我画下的那道斜线上。

我看到他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比中午时更甚,额角的皱纹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他似乎在思索这道线的含义。

是小满无意识的涂鸦,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拿走本子,而是轻轻地放回了原处,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赌对了。

他开始怀疑了。

他不确定这“污染”是来自我们,还是来自他们内部。

这颗怀疑的种子,就是我撬动这个牢笼的第一个支点。

傍晚时分,老吴送来晚餐。

我主动叫住他。

“吴先生,”我用一种带着点急切和期盼的语气说,“中午的测试……我好像没做好。我后来仔细回想,那些声音好像是有规律的。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老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转为一种欣然的赞许。

他大概认为,是我不甘于“平庸”,正在努力向他们“靠拢”。

“很好。有上进心,是好事。”他点头同意了。

这一次,我没有等他主动敲击。

在同样的静坐中,当那熟悉的震动再次传来时,我几乎是立刻就在脑海里复刻了那个节奏。

测试结束,我拿起笔,在新的白纸上,清晰地画下:三个并排的短杠,一个稍长的横线,然后空开一段距离,再画上两个短杠。

三短,一长,两短。

我将纸递给他。

他接过纸,低头看了一眼,眼神骤然亮了!

那是一种发现稀有珍宝的光芒,带着贪婪和兴奋,瞳孔在灯光下缩成两点锐利的星火。

“你……你‘开窍’了!”他声音沙哑,却透着激动,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几乎捏不住那张纸。

我低下头,做出羞涩又略带自豪的样子,嘴角却在阴影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不是开窍了。我是学会了你们的暗语,老吴。

深夜,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白天的试探像一盘精密的棋局,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而现在,我需要等待对手的回应。

寂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平常那种随意、拖沓的脚步。这声音轻微,却极有节奏。

笃,笃,笃。三下轻微的鞋跟落地声,像钟摆敲在心上。

接着是一下稍重的——笃——鞋底压实地面的闷响,带着仪式感。

然后是长久的停顿,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填补这段空白,大约五秒。

最后,又是两下轻巧的落地声。笃,笃。

我的瞳孔在黑暗中猛然收缩。

是那个节拍!

和敲击测试的节奏一模一样!

这不是测试信号,这是巡逻的暗号!

他们用这种脚步声来确认彼此的身份,来维持这座监牢的秩序。

老吴,并不是唯一的守卫。

我立刻翻身,背对着门口,用右手的大拇指指甲,在身下的木质床板上,一下一下地刻下了这个序列。

三短,一长,停顿,两短。

指尖传来木刺扎入皮肤的微痛,但我没有停。

我必须记住它,记住每一个细节。

顾昭亭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进行敌后侦察演练时,他对我说的:“晚照,记住,任何过度依赖仪式的敌人,都藏着致命的弱点。当他们用固定的暗号和节奏来代替真正的警惕时,破绽就在那不断重复的规律里。”

规律……重复……

我闭上眼睛,一遍遍在脑中回放着那段脚步声。

从周一到周二,我听到了无数次。

这个节奏就是他们的护身符,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昭亭哥,如果你要来,如果你能找到这里。千万,千万别走正门。

走那第三下短音和第一下长音之后,停顿的五秒。

那是他们仪式里唯一的空白,是警惕心最松懈的瞬间,是这座固若金汤的堡垒上,唯一会呼吸的裂缝。

时间一天天过去,周一,周二……巡逻的脚步声像一只精准的节拍器,在每个深夜准时响起。

我能感觉到鞋底与地面摩擦的频率,甚至能预判出下一次落脚的位置——拐角第三块地砖,通风口下方,影子最浓的地方。

我等待着,像一头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等待着周三的凌晨。

然而,打破这份规律的,并非我预想中的救援。

周三凌晨一点,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节奏完全乱了。

门锁发出刺耳的声响,老吴推门而入,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与凝重交织的复杂神情。

惨白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指向地狱的指针。

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我,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献祭的贡品。

他没有说多余的废话,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身后,走廊里传来更多嘈杂的响动,金属门碰撞的哐当声、低语的嗡鸣、脚步的回响,仿佛整个基地都在这一刻苏醒了。

我能感觉到,某种巨大的、决定性的事件即将发生。

我攥紧了藏在被子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血珠渗出,黏腻的触感提醒我还活着。

老吴站在那里,不像一个狱卒,更像一个迎接神只的使者。

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拉断。

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我明白,漫长的等待结束了,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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