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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日历本往怀里拢了拢时,指腹隔着纸张蹭到那根灰色纤维——像被小刺扎了一下,指尖顿时泛起一阵麻痒,仿佛有细针在皮肤下轻轻游走。

镇卫生院的消毒水味从布帘缝里钻进来,浓烈得呛人,混着铁床锈迹的腥气和旧棉被晒过头的闷热;张大夫的钢笔尖在病历本上刮出刺啦声,像老鼠爪子挠着木头,每一下都让我太阳穴突突跳动。

我端着给姥姥带的红糖姜茶的手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腕上,烫得生疼——那一瞬间,甜腻的糖香和灼痛同时炸开,像童年打翻炉灶时的记忆猛地撞进鼻腔。

“她...说什么?”

“您姥姥平时多利索个人,”张大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非说床底下有双眼睛盯着她,还念叨‘那孩子太可怜,不该被卷进来’。我给她打了安定才睡着。”

我喉咙发紧,舌尖泛起苦涩,像是吞下了陈年中药渣。

姥姥的老寒腿犯了半月,我只当是天气转凉的缘故,原来她早就在怕——怕的不是腿疼,是住在这院子里的“小满”。

小满是许明远带来的女孩,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可她总在半夜敲我房门,用冰凉的手指戳我手背,指甲边缘粗糙如枯叶,声音轻得像风:“姐姐的影子比我长。”

“我去看看她。”我把姜茶放在床头柜上时,玻璃杯底磕出清脆一声“叮”,姥姥的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指甲掐进我手腕——那力道不像是个病弱老人该有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似的黑渍,带着凉意直透骨髓。

她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泪,在灯光下闪着油亮的光,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晚照,别信穿工装的。”

我僵在原地,脚底仿佛被钉住,连呼吸都卡在胸口。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把她的话揉碎了混进风里,远处狗吠忽远忽近,像某种暗号。

直到她重新闭紧眼睛,我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湿了,衬衫黏在肩胛骨上,像块浸了水的破布,凉飕飕地贴着皮肤,每一次心跳都让布料摩擦出细微的窸窣声。

回程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鞋底踩上去有种焦糊的土腥味儿;我盯着自己的影子走,数着陈守义每次送快递时三轮车的“突突”声间隔——那声音低沉而规律,像一只老钟在敲打时间。

他前天停在村口小卖部三分钟,昨天在老李家门口两分五十秒,今天在王婶家菜摊前三分零五秒——都是卡着三分钟的点。

“他只负责确认状态。”我对着路边的野菊花嘀咕,花瓣沾着露水,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许明远的衬衫血渍在冰箱里冻了七天,摸上去硬邦邦的,像一块风干的肉皮;陈守义的工装纤维在日历本里躺了三天,仍带着洗衣粉残留的刺鼻气味;这些东西突然串成线:有人在给“猎物”打标签,有人在“验收”标签,而许明远……他是把我们推进陷阱的诱饵。

傍晚的风裹着灶膛的烟火气钻进院子时,我故意碰歪晾衣绳。

最下边的蓝袜子“啪”地掉在地上,正好落在昨夜陈守义裤脚墨水拖痕的起点——那痕迹干了之后泛着微微蓝光,像蛇蜕下的皮。

我缩在堂屋门后,看他的三轮车影子刚爬上院角老槐树,就弯腰捡起袜子。

这次他换了条深灰色工装裤,左脚还是略拖——和前天翻墙时一样,布料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蹲在地上的姿势像只警觉的猫,手指捏着袜子凑到鼻尖,喉结动了动,眉头皱起,鼻翼微微翕张,仿佛嗅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味道。

我提前在袜口抹了两勺雕牌洗衣粉,现在那股冲鼻子的香气正往他鼻腔里钻,辛辣得几乎让人流泪。

“什么味儿?”他皱着眉把袜子塞进斜跨的黑色背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扭头往堂屋看。

我屏住呼吸,指甲在窗框内侧刻下歪歪扭扭的字:“23:17→换裤→查物→走”。

这不是记录,是预测——他明晚还会来。

深夜的露水打湿了我的布鞋,鞋尖沉甸甸的,踩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我蜷在柴房的草垛里,柴草扎进脖子,散发出陈年稻秆的霉味,混着泥土与动物粪便的气息,黑暗中连自己的呼吸都像陌生人的低语。

我盯着院门口那截被月光照亮的泥地,泥土泛着冷白的光,像一张等待签名的契约。

陈守义的影子出现时,我摸出兜里的面粉——和前天撒在门前的一模一样,细腻冰冷,像雪。

他蹲下身用指尖沾了沾地上的墨渍,后颈的汗毛在月光下支棱着,像猫耳朵竖起。

我猫着腰凑近,把面粉从他背包拉链缝里抖进去,像往老鼠洞撒药,粉末簌簌落下,无声无息。

他走后,我打着手电筒沿着他常走的小路找。

在第三丛狗尾巴草下,我摸到个金属硬物——是枚打火机,外壳磨得发亮,冰凉贴手,背面刻着“孙会计赠”,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却深深嵌进金属里,像一道旧伤疤。

第二天清晨的薄雾还没散,陈守义的三轮车“突突”停在村口代销点,声音穿透晨雾,像心跳一样稳定。

我抱着一捆刚洗的床单跟过去,在他弯腰搬快递箱时,快速拉开他挂在车把上的背包拉链——里面飘出洗衣粉的余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酸。

最上面一张纸被风吹得翻起一角,我瞥见“林晚照”三个字,旁边画着个鲜红的圈,红得像许明远衬衫上的血,黏稠得仿佛要滴下来。

心跳声在耳朵里炸开,像鼓槌砸在铁皮桶上。

我用指甲尖掐住掌心,强迫自己只剪下纸片边缘——那里有“mc7”的编号,油墨还没干透,沾在指腹上黏糊糊的,像刚流出的血。

等陈守义直起腰,我已经抱着床单走到代销点门口,假装和王婶聊青菜价格,袖口的碎布硌得手腕生疼,像藏了一颗子弹。

回家后我锁上房门,把冷冻层的墨渍、日历本的纤维、袖口的碎布全摊在桌上。

碎布上的“mc7”和打火机上的“孙会计”重叠在一起,在我脑子里烧出个洞——这不是许明远的变态游戏,是个有编号、有赠品、有名单的组织。

我翻开日历本,在七月十五那页空白处写下“我不是货”。

钢笔尖戳破了纸,墨水渗到下一页,像朵狰狞的花,边缘晕开的黑迹还在缓慢蔓延。

窗外传来许明远逗小满的笑声,清脆却空洞,像玻璃珠滚过水泥地。

我摸着兜里的打火机,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突然不怕了。

第三天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棂,我蹲在冰箱前假装整理冷冻层。

最里角的墨渍结着白霜,旁边多了个小纸包——是昨晚趁陈守义送快递时,我塞进他背包的面粉。

“咔嗒”。

冰箱门合上的瞬间,我听见院外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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