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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铁皮触感从背脊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我蜷缩在停尸车的角落,像一枚被遗忘的茧。

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衣渗入皮肤,指尖触到车底板时,仿佛碰到了冬夜结霜的墓碑,冷得发麻。

广播中断后的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具压迫感,像无数看不见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耳膜上,连呼吸都成了刺耳的杂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混杂着铁锈与陈年血渍的腥味,但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脑海里,那句短促而清晰的摩斯电码仍在固执地回响——“来找我”。

我闭上眼,屏蔽掉外界的一切。

金手指的能力在瞬间被催动到极致,那段监控录像在我意识深处被无数次地慢放、定格、放大。

老K站在那扇巨大的单向玻璃前,实验室内部幽暗的红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映在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上,那是一种近似于神只俯瞰蝼蚁的、带着残忍笑意的弧度。

他的左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右手无名指,正有节奏地轻敲着冰冷的玻璃。

点、划、点。

每一个“点”都是一次轻快的触碰,指尖与玻璃碰撞的瞬间,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声,像雨滴落在铁皮屋顶;每一个“划”则是一次稍显用力的按压,指腹在玻璃上留下短暂的湿痕,仿佛在书写某种禁忌的契约。

我甚至能“听”到那细微的摩擦声在颅骨内共振,像锈蚀的齿轮缓缓咬合。

这套密码比广播里的更复杂,更隐秘。

我将他完整的敲击序列在脑中重新编码、拼接,那句“来找我”之后,一个隐藏的后缀终于浮现——“带名字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因为这个发现而剧烈收缩,胸腔里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挑衅,更不是一个狂妄的邀请。

这是一场测试。

他不要冷冰冰的编号,不要一串串记录在案的数据。

他要我带着她们的“人”,带着她们被剥夺前的身份,走进那间地狱般的实验室。

我下意识地摸向发间,指尖触碰到那枚伪装成发卡的微型胶卷。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稍镇定下来,仿佛握住了一根通往过去的锚链。

我将它贴近太阳穴,金手指立刻读取了里面的数据。

八名女孩的档案,一张张面孔,一段段生平,如同幻灯片般在我脑海中逐一“投射”。

她们的笑容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她们的爱好是午后图书馆翻书的沙沙声,她们生命中最寻常却又最珍贵的片段——一碗热汤的香气、一首不成调的口哨曲、母亲轻拍背脊的节奏——此刻都成了我必须拼凑的线索。

金手指开始自动关联我记忆库里所有看似无关的碎片。

昨天刚刚苏醒的第八号女孩,她在我掌心用力划下的那个“上”字,笔画决绝,指尖的划痕至今仍带着灼热的触感;小芸那首不成调的口哨曲,节拍里隐藏着绝望的求救,那旋律像一根细针,反复刺入我的听觉神经;东坟场那些冰冷的墓碑,编号序列中暗藏的规律……一条之前被我忽略的线索,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层层迷雾。

我立刻调取了从许明远书房里复制出的那本“模型情绪采样日志”。

在那些记录着心率、脑电波和激素水平的冷酷数据旁边,夹杂着一些毫不起眼的备注。

我之前以为那只是许明远为了区分实验体而随手记录的呓语,但现在,当金手指将这些备注与女孩们的档案进行比对时,我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每一处备注,都对应着一句未说完的话。

小芸,那个吹着口哨的女孩,她对杂货店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哥说了,他很快就会带我走,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声音仿佛还在我耳边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憧憬。

第六号,档案上名叫李芳的女孩,她被带走前正在跟邻居争吵,她嚷着:“你别拦我,我要回家给我妈烧最后一顿饭……”那话语里的烟火气,此刻却像刀锋般割开我的神经。

还有第三号、第五号……她们的遗言,那些被中断的、充满着对未来期盼或是不舍的话语,全都被许明远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

他不是在记录情绪,他是在收集她们生命最后的余温。

我指尖冰冷,指甲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压痕。

老K,他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数据样本。

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由生到死,由希望到绝望的完整闭环。

他要我亲手将这些女孩最后的执念,带到他面前。

我从停尸车里悄无声息地滑下,像一只猫,潜回了殡仪馆后院那间偏屋。

雨丝斜斜地飘落,打在脸上,凉得像泪。

泥地湿滑,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又被新的雨滴迅速抹平。

门虚掩着,一股焦糊的皮肉味钻入鼻腔,混着铁锈与烧焦的布料气息,令人作呕。

我推开门,看到了顾昭亭。

他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椅上,背对着我,左臂的袖子被高高挽起。

他右手拿着一枚老式打火机,橙红色的火焰正一下一下地舔舐着他的小臂。

那里,八道旧疤痕整齐地排列着,而在它们下方,他正试图烙上第九道。

火焰灼烧着皮肤,发出“滋滋”的轻响,像热油滴在铁板上,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焦化的腥气。

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那不是他的血肉。

“住手!”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下他手里的打火机。

火焰在我掌心熄灭,留下灼热的刺痛,皮肤泛起一阵火辣辣的麻。

他缓缓转过头,双眼布满血丝,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戏谑和不羁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要烧掉的,不是一道疤,”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她们留在世上最后的声音!”

他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心脏,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我不配听!我根本不配!我亲手给她们每个人关上了灯,我对她们每一个人都说了‘晚安’!可那不是告别,林晚照,那他妈的是谋杀!是我亲手执行的谋杀!”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痛苦像决堤的洪水,将他瞬间淹没。

“所以呢?”我没有退缩,反而逼近一步,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就去死?用一道真的伤疤,去告慰你虚伪的愧疚感?然后呢?让第九道疤变成真的,让她们醒过来以后,发现那个唯一记得她们说过什么、承诺过要救她们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她们醒过来,去叫谁的名字?”

“你……”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最后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我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冰冷的听诊器,轻轻贴在他的胸口。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通过胶管,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咚、咚、咚……那节奏,那频率,和我从许明远日志里分析出的小芸的求救信号,几乎完全一致。

“你的心跳,”我放轻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他耳中,“和小芸最后的求救节奏一样。她敲击墙壁,不是在等一个无所不能的救世主。顾昭亭,她等的是你。”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安抚好顾昭亭,我独自一人前往东坟场。

天色阴沉,雨丝如针,刺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我借口为哥哥“补香火”,再次找到了7号坑。

守墓的老赵头依旧坐在他的小马扎上,默默地抽着旱烟。

烟丝燃烧的“嘶嘶”声在潮湿的空气中格外清晰,烟雾缭绕,像一层灰白的纱。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没有多问,只是从怀里摸索了半天,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你哥上个月塞给我的,”他声音嘶哑地说,“他说,万一……万一他回不来,就把这个交给你。”

我接过钥匙,入手冰凉沉重,铁锈的颗粒感摩擦着指尖。

就在指尖触碰到钥匙齿纹的瞬间,我的金手指瞬间启动。

那异常复杂的齿纹结构图在我的脑海中飞速旋转、比对。

一秒钟后,一个结果弹了出来——殡仪馆设备结构图,顶层实验室,应急逃生通道,手动解锁钥!

我哥他……早就为我铺好了路?

我心中一震,正想追问老赵头更多细节,一个焦急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丫头!丫头你可在这儿!”是住在镇口的李婶,她没打伞,浑身被飘落的雨丝打得半湿,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丫头!你哥……你哥昨晚又去河边烧纸了!这次离得近,我……我偷偷看了一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烧给谁?”

“不是名字!”李婶用力摇头,眼神里满是困惑和担忧,“纸上写的不是名字,是一句话!写的是……是‘对不起,这次我没能记住她最后一句话’。”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能记住“她”最后一句话?

这说明,之前的八个,他全都记住了!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她们每一个人的遗言,但他不敢说,不能说!

那份愧疚,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忏悔。

他不是帮凶,他一直是那个试图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却最终被黑暗吞噬的人。

我攥紧了那把冰冷的钥匙,转身跑回偏屋。

雨点砸在脸上,冰冷刺骨,却无法冷却我内心的灼热。

回到屋里,我从抽屉里找出那八张从档案里打印出来的女孩照片,用图钉一张张钉在斑驳的墙上。

图钉刺入木墙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我取出一卷红绳,将她们串联起来。

红绳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指尖,像在编织一条通往记忆的索道。

在八张照片的中央,我空出了第九个位置。

我的金手指再次高速运转,所有记忆的碎片被强行调取、整合、分析。

顾昭亭试图烧毁的纸条残片上模糊的字迹,孙会计在诊所里偷偷擦拭的粉色药渍,阿九通过特殊渠道传递过来的情报密文……无数线索像星辰一样在我脑海中汇聚、碰撞,最终,它们都指向了那个空白的位置。

我从桌上拿起一张空白的卡片,用图钉,稳稳地钉在了第九个位置上。

卡片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白的光,像一片未书写的雪。

我看着那面由照片、红绳和一张白卡组成的墙,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那些沉睡的灵魂宣告:“第九个不是受害者,是见证者。”

窗外,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将整个殡仪馆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寂静之中。

我深吸一口气,从工具箱里取出绝缘胶带、电池和一些拆解下来的电子元件,开始动手改装一个新的信号干扰器。

这一次,它不必覆盖整个殡仪馆,只需要精准地屏蔽掉实验室的内部监控信号。

我要带着八个完整的名字,和一个空白的身份,走进那扇永远亮着不祥红光的窗户。

与此同时,殡仪馆顶楼,那个被红光笼罩的房间里。

老K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他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偏屋那扇模糊的窗户上。

他看到了那面挂满照片和红绳的墙,看到了那个被刻意留出的、刺眼的空白。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残忍而满意的弧度,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终于等到对手的兴奋:

“终于,有人敢用‘人’,来填满那些编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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