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元年腊月廿三,小年的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营门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斥候营的林小七裹着一身霜雪冲进帅帐时,腰间的铜铃还在晃——“叮当”一声,惊得案头的烛火跳了跳。
“公子!清军来了!”他的靴底还沾着山路的泥,声音像绷紧的弓弦,“三百骑,绕开了工兵营的哨卡,往屯田区去了!”
李昊握着笔的手顿住,墨汁滴在地图上,晕开一片黑。他抬头时,眼里的冷静像淬了冰:“多少人?带了什么?”
“旗号是镶蓝旗的‘巴图鲁’参将,带了三百轻骑,马背上绑着火油罐——看样子是要烧屯田的麦苗!”林小七抹了把脸上的雪,“斥候营跟着他们跑了十里,确认没埋伏。”
韩通猛地拍案:“狗娘养的!敢烧咱的命根子!”他转身抄起墙上的长刀,“公子,我去带步兵营堵他们!”
“不用。”李昊已经站起身,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青石谷”——那是屯田区南面的咽喉要道,“三百骑,刚好够我们‘请君入瓮’。”
青石谷是太行山里的一条窄缝,两侧峭壁有百丈高,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过。李昊站在谷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三个营的士兵迅速就位,嘴角扯出一点淡笑。
“斥候营,去引蛇出洞。”他对林小七点头,“记住,要慢,要让他们觉得咱们怕了。”
林小七攥了攥腰间的短刀,带着二十个猎户出身的士兵钻进了林子。他们的靴底绑了草绳,踩在雪地上没声儿,像一群融入黑暗的狸猫。
半个时辰后,清军的马蹄声果然传来了。
领头的清军参将穿着玄色铁甲,头盔上的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谷口的空营,嗤笑一声:“李昊这小子,怕老子怕得连营门都不敢出?”
话音未落,林小七的喊杀声突然从侧面的树林里窜出来:“清军来了!兄弟们抄家伙!”
三十个斥候营士兵从树后跳出来,手里举着土制火铳,虽然射程不远,却足够扰乱清军的阵型。参将骂了一句,挥刀冲过去:“不过是群土包子,杀光他们!”
清军骑兵跟着冲进树林,却没注意到,两侧的峭壁上,工兵营的陈大壮正盯着他们——每人手里攥着一根引线,脚边堆着黑乎乎的火药包。
“放!”陈大壮的喉咙像炸雷。
一根根引线被点燃,火药包顺着峭壁滚下去,“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清军的马受惊了,前蹄扬起,把背上的骑兵掀下来;有的火药包直接炸在马群里,血肉横飞。
“撤!撤!”参将慌了,想往谷口退,却发现谷口已经被步兵营的赵三堵死了。
赵三拄着一根枣木拐杖,站在谷口的雪地里。他的左腿还打着夹板,却站得笔直,背后的步兵营士兵举着长矛和火铳,排成三列横队——那是李昊设计的“仁义阵”:前排长矛手架着五米长的竹矛,后排火铳手瞄准,最末排的士兵抱着柴捆,随时准备堵缺口。
“赵三?你个断腿的废物也配拦老子?”参将举刀砍过来,赵三却不躲不闪,拐杖往地上一杵,大喊:“兄弟们!杀狗鞑子!”
步兵营的喊杀声震得山谷嗡嗡响。长矛手刺向清军的马腹,火铳手扣动扳机,铅弹打进清军的铠甲缝隙;柴捆被扔在雪地上,挡住了清军的退路。
赵三的拐杖被清军砍断了。
他扑过去,抓住参将的马镫,借着马的冲力翻上去,短刀直刺参将的咽喉。
“噗嗤”一声,鲜血溅在雪地上,像一朵绽放的红梅。
参将瞪着眼睛栽下来,赵三踩着他的尸体站起来,举起参将的头盔——上面还插着明军的旗帜碎片,那是他从前的部下缴获的。
“老子今天把‘降清’的帽子摘了!”他对着山谷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像闷雷滚过,“老子是仁义卫的赵三!不是逃兵!”
步兵营的士兵跟着喊起来:“我们是仁义卫!守家卫国!”
清军彻底乱了。三百骑剩下不到一百人,要么被杀,要么投降。林小七追着最后一个清军骑兵到林子里,一刀砍在他的后颈,然后蹲在地上,捧着那颗沾着雪的头颅,眼泪砸在血里:“爹……娘……孩儿给你们报仇了……”
李昊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林小七的猎刀还插在尸体上,刀身染着血,冻成了暗褐色。
“这不是复仇。”李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小七心里的锁,“是守家。你爹娘要是活着,也不想看你活在仇恨里——他们想看你守着庄稼,守着村子,守着像他们一样的百姓。”
林小七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却笑了:“嗯。守家。”
这场战斗,仁义卫歼敌一百二十三,俘虏四十七,己方仅伤二十一人,无一阵亡。
赵三的断腿因为冲阵扯裂了伤口,却在帐里笑着说:“这点疼算啥?比当年被清军砍的时候轻多了!”陈大壮抱着炸药包的残骸,摸着上面的刻痕——那是工兵营的标记,“下次再炸,我能让山道塌得更彻底!”林小七把清军的头盔埋在营后的山坡上,旁边是他爹娘的衣冠冢,“以后,我替你们守着这片地。”
战后第三天,屯田区的百姓抬着一块红绸匾额来了。
匾额上绣着四个鎏金大字:“仁义铁军”。
为首的是王胖子,他攥着李昊的手,手在抖:“公子!我们的麦苗没事!清军烧了三十亩,可兄弟们帮我们抢回来了!还抓了几个放火的清军,已经审了,说是镶蓝旗的探子!”
李昊看着匾额,却没有接。他转身望着营外的麦田,雪已经化了,麦苗的嫩芽从土里钻出来,绿得扎眼。
“谢的不是我们。”他说,“是你们自己。”
百姓们愣了。
“是你们种的麦子,让这支军队有了魂。”李昊指着下方的士兵——有的在帮百姓修房子,有的在挑水,有的在教孩子认字,“是你们把最后一口粮送进伙房,把受伤的士兵抬回营房,把自家的孩子送去当斥候。这支军队不是我的,是你们的。你们的家,就是他们的命。”
人群里传来抽泣声。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把一碗热粥塞进李昊手里:“公子,你们是好人。”
李昊接过粥,喝了一口,暖意在胃里散开。他望着远处的太行山,雪线还没退,但阳光已经穿透云层,照在麦苗上。
当晚,顾炎武来看李昊。他翻着战报,手指停在“无一阵亡”那四个字上,抬头问:“公子,你觉得这场仗赢在哪里?”
“赢在各营的配合。”李昊说,“斥候诱敌,工兵断后,步兵收阵——像一台机器,每个零件都在该在的位置。”
“不止。”顾炎武指着窗外的营火,“赢在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之前的训练是‘塑形’,这场仗是‘铸魂’。你看赵三,之前的逃兵,现在敢冲在最前面;林小七,之前的猎户,现在懂了‘守家’比‘复仇’更重要。这就是‘仁义卫’的魂——不是为了皇帝,不是为了军饷,是为了身后的百姓,为了能活着的尊严。”
李昊望着营火里的士兵,他们的脸被映得通红,有的在擦刀,有的在补衣服,有的在聊天。其中一个士兵抱着一个百姓的孩子,孩子在笑,他也笑。
“我知道。”他说,“他们已经不是散兵游勇了。他们是铁军。”
顾炎武笑了,提笔在战报上写了八个字:“战火淬炼,铁军初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