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涧的奇迹,像一道春雷,惊醒了沉睡的太行山。但李昊深知,光有锻打的“力”还远远不够,必须有优质的“料”,才能铸就真正的利器。在水力锻锤日夜轰鸣的同时,上游河谷另一侧,一场静悄悄的变革也在同步发生。
这里新建了几座造型奇特的池子,依着山势层层而下,由木槽和竹管连接,这便是依“古籍”所载建造的选矿坊。河水被引入最上层的洗选池,池底铺着从矿洞运来的、被砸成小块的原始矿石。工匠们用木耙不停搅动水流,比重较轻的废石和泥沙被水流冲走,留下沉甸甸的含铁精矿。
经过水选的精矿,被送入旁边新建的改良高炉。这高炉与传统的土炉不同,炉体更高,还加了几个进风口,并按照李昊“偶然想起”的古方,在矿石中混入了特定比例的石灰石。炉火日夜不息,鼓风箱在驴子的拉动下呼哧作响,当炉口打开,炽热的铁水流入沙模,冷却后敲掉沙壳,露出的不再是以往那种布满气孔、色泽晦暗的铁疙瘩,而是一种泛着均匀青灰色光泽、质地致密的铁锭。
老铁匠周大锤拿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铁锭,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光滑的表面。他拿起小锤轻轻一敲,声音清脆悠长,迥异于过去那种沉闷的杂音。他用粗粝的拇指指甲用力去刮,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成了……真成了!”周大锤声音发颤,浑浊的老泪涌出眼眶,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流淌,“一辈子!打了一辈子的铁,就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铁!这……这简直是天铁啊!”他紧紧抱着那块铁锭,像是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对着李昊和周围紧张的工匠们哽咽道:“昊哥!有这铁,咱们的枪,再也不会炸膛了!”
好的材料,是信心的基石。
当第一块青灰色的高纯度铁锭被送入水力锻锤工坊,历史性的一刻到来了。
烧红的铁锭被巨大的铁钳夹起,稳稳地放在厚重的铁砧上。周大锤亲自把持,他深吸一口气,对控制杠杆的徒弟点了点头。徒弟用力扳下机关,通过连杆机构与齿轮咬合,巨大的锻锤被水流的力量缓缓提升至顶点,然后,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猛然砸落!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在河谷中回荡,震得人脚底发麻。火星如金菊般绚烂炸开,通红铁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延展。与以往费力的人工锻打不同,这一锤的力量是如此磅礴、均匀,铁锭内部的杂质仿佛在这千钧之力下被彻底驯服,结构变得致密。
“翻面!”周大锤吼着,徒弟们熟练地用长钳将铁坯翻转。
轰!!!
轰!!!
富有节奏的巨响取代了河谷亘古的水鸣。过去,三个经验丰富的铁匠轮流挥动大锤,汗如雨下地忙活一整天,才能勉强将一根枪管毛坯初步成型,且质量参差不齐。而现在,在这不知疲倦的巨锤下,仅仅小半个时辰,一根厚薄均匀、形状规整的枪管毛坯便已静静躺在砧板上,等待着后续的钻孔和精细加工。
效率的提升是惊人的,但更关键的是质量的飞跃。周大锤拿起冷却后的毛坯,仔细检查着锤打的痕迹,每一处都均匀细密,显示出强大的锻压力使得铁质结构无比紧密。他用手指弹了弹,声音清脆悦耳。
“致密!太致密了!”他激动地对李昊说,“昊哥您看,这铁坯浑然一体,绝无气孔夹渣!用这等坯子钻出的枪管,强度远超以往!只要火药装填得当,炸膛?绝无可能!”
同样的变革也发生在板甲的制作上。过去的皮甲镶铁片,防御力有限。现在,用新铁锭锻打出的整块板甲片,在锻锤下被反复捶打,韧性和硬度达到了完美的平衡。王二好奇地拿起一块冷却的甲片,抽出腰刀奋力一砍,只听“当”一声脆响,刀刃崩开了一个小口,甲片上只留下一道浅白的划痕。
王二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咧……这甲,鞑子的破铁刀根本砍不动啊!”
水力锻锤工坊和选矿坊,像两个强劲的心脏,将高质量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靖南营的全身。
第一批用新工艺打造的燧发枪和板甲下线那天,李昊在校场举行了简单的授装仪式。
不再是过去那些带着手工锻打痕迹、略显粗糙的武器盔甲。新式燧发枪的枪管笔直修长,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枪托采用了更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握持感更佳。新板甲则经过仔细的打磨和边角处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活动关节处也设计得更为灵活。
士兵们排着队,逐一上前领取属于自己的新装备。他们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凉的枪管、光滑的甲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炽热的光芒。
一个年轻士兵领到新枪后,反复摩挲着枪身,喃喃道:“这……这枪真漂亮,比清军把总的枪还好……”
狗儿领到了一套合身的轻甲和一支明显经过更精细校准的火枪,他爱不释手,兴奋地对旁边的王二说:“二叔!你看这枪机,多灵巧!还有这甲,穿着一点不笨重!”
王二此刻早已没了当初的轻视,他穿上为他特制的加厚板甲,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掂量了一下手中更加沉重的雁翎刀(刀身也用新铁重新锻打过,刃口寒光流转),豪迈地大笑:“哈哈哈!好!好甲!好刀!有了这些家伙事儿,老子敢带着弟兄们去冲吴三虎的中军大帐!”
老周看着将士们士气高昂的样子,脸上笑开了花,他凑到李昊身边,低声道:“昊哥,这‘古籍’真是帮了大忙了!咱们现在鸟枪换炮,底气足多了!”
李昊目光扫过全场,看着士兵们脸上洋溢的自信和期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种信心的提升,比单纯增加几件武器更重要。他们不再只是一群凭借血勇和一腔热血与命运抗争的农民,他们手中握着的,是能与敌人精锐媲美甚至超越的利器;他们身上穿着的,是能有效保护生命的坚甲。这种硬件上的对等乃至超越,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斗志和归属感。
“这不仅仅是武器的升级,”李昊对身边的赵刚和孙神医说,“这是脊梁骨的硬度。以前咱们是拼命,现在,咱们是有把握地赢。”
校场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靖南营万胜!”
顿时,应者云集,声浪震天:
“万胜!”
“守土护民!”
“杀鞑子!”
这吼声,比雷鸣涧的水声更激昂,比水力锻锤的轰鸣更震撼,带着钢铁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念,直冲云霄,在太行山的群峰间久久回荡。
铁与火的革新,锻造出的不仅是犀利的武器,更是一支军队不屈的魂魄。 这魂魄,正伴随着锻锤的节奏,日益坚实、锐利。而在不远处的山外,清军的探马,似乎也隐约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雷鸣”,将一份带着惊疑的谍报,送往了太原府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