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金砖被晨光映得发亮，却冷得像寒冰。龙涎香缠绕着梁柱，掩不住满朝文武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云暮身上，带着鄙夷、质疑，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她立在殿侧，素色裙摆垂落地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虎符碎片——这是楚怀瑾重伤前塞给她的，冰凉的玉质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时刻提醒着她，这朝堂之上，每一步都踏在刀刃上。
昨日萧衍在册封大典上的请婚之言，如惊雷般炸响在京城上空，今日便成了百官攻讦的靶心。
“陛下！太子殿下此举万万不可！”御史大夫率先出列，白须翻飞，声色俱厉，“云暮乃罪臣之女，先父通敌叛国的罪名虽已昭雪，但其出身寒微是事实！曾为宫中采女，身份卑贱，如何能母仪天下？祖制规定太子妃需出自名门望族，德容兼备，此女既无家世支撑，又无礼教熏陶，立她为妃，必遭天下人耻笑，动摇国本啊！”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串守旧派官员纷纷附和，跪地叩首：“陛下明鉴！御史大夫所言极是！祖制不可违，民心不可欺！还请陛下驳回太子殿下的荒唐请求，另择贤淑名门之女为太子妃！”
云暮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寒芒。这些人满口祖制民心，实则不过是畏惧萧衍权势，又想讨好皇帝，才拿她的出身做文章。若不是云家蒙冤，她何尝不是名门贵女？可如今，这“罪臣之女”的标签，竟成了他们攻击她的利器。
御座之上，皇帝面色沉郁，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让萧衍在满朝文武的反对声中知难而退。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衍儿，你听见了吗？满朝文武皆不认同此事。云暮虽有平叛柳党的微功，但身份确实不合规矩。祖制传承百年，岂能因一己私欲而废？此事，朕不能准。”
萧衍立于殿中，明黄太子冕服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却遮不住他眼底的冷冽。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些跪地的官员，语气锐利如刀：“诸位大人张口闭口便是祖制，敢问祖制之中，哪一条规定了功臣之后不能为太子妃？云家满门忠烈，遭奸人陷害蒙冤十年，云暮隐忍十年，以女子之身搅动江湖、商场、朝堂，为父报仇，为国有功，这样的胆识与智谋，难道比不上那些养在深闺、只知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丞相突然出列，拱手躬身，语气带着几分虚伪的恳切，“出身并非虚名，而是家风礼教的根基。云姑娘虽有奇功，但自幼流落民间，恐不懂宫廷礼仪、东宫规矩。太子妃需辅佐太子打理东宫，日后更要母仪天下，云姑娘恐难当此重任。”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臣有一女，名唤婉清，自幼研习诗书礼仪，温婉贤淑，知书达理，与太子殿下年岁相当。若陛下恩准，让小女嫁与太子殿下为妃，不仅能为太子殿下添一贤内助，更能拉拢文官集团，稳固朝堂，实乃一举两得之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谁都没想到丞相竟会趁此机会举荐自己的女儿，这分明是想借着联姻，攀附太子，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势。
支持丞相的官员们立刻附和：“丞相之女确实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陛下英明，还请恩准！”
萧衍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眼底怒意翻腾：“丞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借此事为自己女儿谋利！婉清小姐的品行如何，朕心知肚明，她心胸狭隘，嫉妒成性，绝非贤良之辈，更不配做太子妃！”
丞相脸色一白，连忙跪地叩首：“太子殿下息怒！臣绝非此意，只是一心为太子殿下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为朕着想？”萧衍冷笑一声，“若是真为朕着想，便该尊重朕的心意。朕早已说过，此生非云暮不娶，无论她是什么出身，朕都认定她了！”
“逆子！”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声呵斥，“婚姻大事，岂是你一己私欲所能决定的？朕告诉你，迎娶丞相之女，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大胤的江山！你若执意要立云暮为妃，便是违抗皇命，不顾大局！”
萧衍转头看向皇帝，目光坚定，丝毫没有退让之意：“父皇，儿臣并非违抗皇命，只是不愿委屈自己，更不愿委屈云暮。她为朕付出了太多，若不是她，儿臣早已死在柳党的阴谋之下，更不可能有今日的太子之位。朕不能负她！”
“你……”皇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动了真怒。
云暮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心中一阵焦灼。她知道萧衍是真心待她，可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整个朝堂为敌，与皇帝彻底撕破脸。如今楚怀瑾重伤昏迷，听风楼和漕帮虽已掌控大局，但皇帝根基深厚，暗中仍有不少势力，若是此时引发内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殿侧阴影，跪在萧衍身侧，声音平静却坚定：“陛下，太子殿下，此事皆因臣女而起，与太子殿下无关。臣女出身寒微，确实不配为太子正妃，还请陛下与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云暮！”萧衍转头看向她，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急切，“你不必如此，朕会护着你的！”
“太子殿下，”云暮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更多的是理智与决绝，“我知道你的心意，也感激你的深情。可我们如今身处险境，皇帝对我们虎视眈眈，朝中奸佞未除，楚将军重伤昏迷，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若此时因为婚事引发内乱，只会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有机可乘，得不偿失。”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有萧衍能听得见：“太子殿下，你的目标是江山社稷，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是为婉妃娘娘和云家讨回公道。我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不能让你因为我，错失大业。待大局已定，待天下太平，若你仍有此意，我便……”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却已红了眼眶。她何尝不想与他并肩同行，何尝不想拥有一份安稳的幸福？可她更清楚，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儿女情长往往是最奢侈的东西，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萧衍看着她眼底的泪光，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云暮说的是对的，可他就是不甘心。他不甘心让她受委屈，不甘心让她因为出身而被人轻视，不甘心让她在这冰冷的朝堂之上，独自承受风雨。
“云暮，你不是我的绊脚石，你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萧衍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带着坚定的力量，“没有你，这江山社稷，这天下太平，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皇帝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心中暗怒。他没想到萧衍竟然如此固执，更没想到云暮竟然如此深明大义，主动退让。这让他想要打压萧衍的计划，变得有些难以实施。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衍儿，云暮，朕知道你们情深义重。但太子妃之位关乎国体，确实不能草率决定。这样吧，此事容后再议。朕会给你时间，也会给百官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萧衍知道，皇帝这是在拖延时间，想要寻找更好的机会打压他。但他也明白，如今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只能暂时妥协：“既然父皇如此说，儿臣便暂且不提此事。但儿臣的心意不会改变，此生非云暮不娶。”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好了，此事就先到此为止。今日早朝，还有其他事情要议，诸位大人若无异议，便退下吧。”
百官纷纷跪拜谢恩，然后依次退出大殿。云暮与萧衍也一同起身，并肩走出太和殿。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阳光刺眼，云暮却觉得浑身冰冷。她转头看向萧衍，只见他眼底满是愧疚与心疼。她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在她看来，能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易。至于太子妃之位，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与他并肩同行，是为云家报仇，是让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付出代价。
“云暮，委屈你了。”萧衍停下脚步，看着她，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我本想给你最好的，却没想到……”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云暮打断他，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能陪在你身边，能与你一同完成未竟的事业，我便已经很满足了。良娣之位也好，太子妃之位也罢，于我而言，都不及与你并肩作战重要。”
萧衍心中一阵感动，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向你承诺，总有一天，我会以太子妃之礼，风风光光地迎你入东宫。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云暮，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云暮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她相信萧衍的承诺，也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可就在这时，一名玄甲卫快步跑来，神色慌张：“太子殿下，云姑娘，不好了！楚将军的住处出事了！”
云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楚将军怎么了？太医不是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玄甲卫气喘吁吁地回道：“楚将军的伤势本已稳定，可方才突然有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闯入，想要刺杀楚将军！幸好侍卫拼死阻拦，才没让黑衣人得逞，但楚将军受了惊吓，伤势再次恶化，太医说……说情况很不乐观！”
“什么？”云暮和萧衍同时惊呼出声。
萧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敢在东宫动手，好大的胆子！走，去看看！”
两人快步朝着楚怀瑾的住处跑去，心中满是焦急与愤怒。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这个时候刺杀楚怀瑾？是皇帝的人，还是柳党的余孽？
赶到楚怀瑾的住处时，这里已经乱作一团。侍卫们正在清理现场，地上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屋内，太医们正围在床边，神色凝重地为楚怀瑾诊治。
云暮快步走到床边，只见楚怀瑾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被褥。
“楚怀瑾！”云暮嘶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颤抖，“你怎么样？你坚持住！”
楚怀瑾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息。
太医转过头，对着萧衍和云暮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云姑娘，楚将军伤势本就严重，又受了惊吓，伤口再次崩裂，毒素也趁机蔓延，臣等尽力了，但楚将军能否挺过这一关，还要看他自身的意志。”
“废物！”萧衍怒喝一声，眼底满是杀意，“查！给我仔细查！查这些黑衣人的身份，查他们是如何潜入东宫的，查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东宫刺杀朝廷命官！”
“是！”玄甲卫们立刻领命，开始仔细搜查黑衣人的尸体，寻找线索。
云暮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楚怀瑾冰冷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楚怀瑾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像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是她害了他，若不是他为了救她，也不会身受重伤，更不会成为别人刺杀的目标。
“楚怀瑾，你坚持住！”云暮哽咽着，声音带着一丝祈求，“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遍山河，要帮我守护云家的荣光，你不能食言！你快醒醒！”
楚怀瑾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回应她，却终究无力地垂落。
就在这时，一名玄甲卫从一名黑衣人的身上搜出了一枚令牌，快步跑来禀报：“太子殿下，云姑娘，找到了！这是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令牌！”
萧衍接过令牌，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令牌之上，刻着一个“魏”字，这是禁军统领魏虎的令牌！
“魏虎？”萧衍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一个魏虎！朕待他不薄，他竟敢背叛朕，指使黑衣人刺杀楚将军！”
云暮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魏虎是皇帝的心腹，他这么做，背后一定有皇帝的指使。皇帝这是想趁机除掉楚怀瑾，削弱萧衍的势力！
“太子殿下，”云暮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魏虎是皇帝的心腹，此事必定是皇帝授意。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给皇帝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萧衍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你说得对！朕不能再容忍父皇的步步紧逼了！今日之事，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让那些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他转头看向玄甲卫：“立刻带人去捉拿魏虎，封锁他的府邸，不准任何人进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玄甲卫们立刻领命，转身离去。
云暮看着萧衍决绝的背影，心中一阵复杂。她知道，萧衍这是要与皇帝彻底撕破脸了。从今往后，他们与皇帝之间，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可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跑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太子殿下，云姑娘，陛下驾到！”
萧衍和云暮同时一愣，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假意探望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很快，皇帝便带着一群御林军，走进了楚怀瑾的住处。他看着屋内的狼藉，以及地上的黑衣人死尸，脸色阴沉地说道：“衍儿，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东宫会出现刺客？”
萧衍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令牌扔到皇帝面前：“父皇何必明知故问？这是魏虎的令牌，这些黑衣人，都是魏虎派来的！他竟敢在东宫刺杀楚将军，背后一定有父皇的授意！”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怒声道：“逆子！休得胡言！魏虎乃朝廷命官，忠心耿耿，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想要挑拨离间我们父子关系！”
“陷害？”萧衍步步紧逼，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父皇，事到如今，你还想包庇他？魏虎是你的心腹，除了你，谁还能指使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就是想趁机除掉楚怀瑾，削弱我的势力，对不对？”
“你……你简直是无可救药！”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衍，“御林军何在？将这逆子拿下！”
御林军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手。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太子，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
萧衍冷笑一声：“父皇，你以为这些御林军会听你的吗？如今的东宫，早已不是你能轻易掌控的了！”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名御林军快步跑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不好了！宫门外聚集了大量百姓，他们高呼‘清君侧，诛国贼’，要求陛下严惩魏虎，还楚将军一个公道！”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他原本想趁机除掉楚怀瑾，却没想到会被萧衍抓住把柄，还引发了民愤。
萧衍看着皇帝惊慌失措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父皇，你看到了吗？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你若执意包庇魏虎，只会失去民心，动摇国本！”
皇帝看着萧衍，又看了看屋外涌动的人群，心中一阵慌乱。他知道，如今的萧衍已经势力庞大，民心所向，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打压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慌乱，缓缓开口：“衍儿，此事朕会亲自彻查。若真是魏虎所为，朕定会严惩不贷，还楚将军一个公道。”
萧衍知道，皇帝这是在妥协。他也明白，如今还不是与皇帝彻底决裂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好！朕就信父皇一次。但朕希望父皇能说到做到，否则，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皇帝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御林军，狼狈地离开了楚怀瑾的住处。
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萧衍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冽。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妥协，他与皇帝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