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一大早就把那辆农用车擦了三遍，连轮毂缝里的泥都抠干净了。他蹲在车头前，盯着红漆写的“铁根青特供队”五个大字，越看越顺眼。旁边有人打趣：“你这是等专家来给你颁锦旗？”他头也不抬：“差不多，我要让他们看看，咱们村的车比城里冷链公司的还利索。”
村委会门口，李慕白正和苏婉清核对最后一份台账。纸页已经翻得起了毛边，但每一页都贴着对应日期的照片，角落上还盖了手写编号的小章。苏婉清指着其中一张：“这张拍的是凌晨两点的冷库温度记录，赵老汉打着手电照表盘，背景里刚好有界碑和窑洞门牌。”李慕白点点头：“行，就这个顺序装订，谁要看，都能从头跟到尾。”
天刚过午，远处传来一阵喇叭声。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商务车缓缓驶来，车轮压过刚铺好的碎石路，稳稳停在村委会门前。车门打开，周正华带着两名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下车，手里拎着检测箱。
“雨季来了。”周正华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希望不影响验收。”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转眼成了倾盆大雨。村道瞬间变成泥汤，商务车陷在半路动弹不得。王铁柱早有准备，一声吆喝，七八个壮劳力扛着沙袋冲进雨里。不到二十分钟，一条临时便道铺了出来。两辆农用车一前一后，硬是把专家的车拖进了种植区。
周正华站在田头，看着眼前整齐划一的菜畦和插在地里的监测桩，微微点头。可当他打开冷链运输车的温控仪时，眉头却皱了起来：“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系统显示断电八分钟，怎么回事？”
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
李慕白没说话，转身从包里抽出一叠纸质记录，翻到对应页递过去：“这是每日三次的手动测温登记，断电期间，我们用备用冰盒维持车厢温度，实际波动不超过一度半。”他又朝苏婉清示意，她立刻打开相机，调出一段带时间水印的照片链——从断电报警、搬运冰块，到恢复供电后的设备重启，全过程清晰可查。
周正华一页页翻看，最后问了一句：“谁负责夜间巡查？”
赵老汉从人群里走出来，掏出一本磨得起皮的小本子：“我。每天半夜两点半准时查一次，签字画押，雷打不动。”他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温度、湿度、开关门次数，末尾还贴了一张手绘的线路图。
专家们交换了个眼神，没再追问。
下午四点，验收进入最后环节。李慕白带着他们走进西头的老窑洞。改造后的空间干爽整洁，三排不锈钢货架按批次分区摆放，墙上挂着电子屏，实时显示温湿度数据。角落里，一台小型发电机正在低鸣运转。
“这是备用电源，电压不稳时自动切换。”李慕白说，“我们试运行了十二次，最长断电三十五分钟，蔬菜核心温度变化始终控制在安全范围。”
周正华伸手摸了摸墙壁，又弯腰检查排水槽，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们这地方，比我见过不少专业冷库还讲究。”
接下来是供货能力评估。医院代表提出，首批订单只敢接原计划的三分之一，试探性合作三个月再说。
李慕白没争辩，转身领他们去了村西的五亩备用地。地里青椒长势良好，土壤采样瓶整齐排列在木架上，标签上写着“模拟虫灾应急响应测试”。
“这块地不对外销售，专用于突发情况补种。”他说，“我们做过推演：如果主田受损，七十二小时内可完成移栽并恢复供应节奏。”
苏婉清适时递上一份文件——《双河村药食同源蔬菜质量承诺书》，上面按满了红手印。她轻声说：“这不是合同，是乡亲们的保证。每一棵菜，都是自家老人孩子也能吃的那种。”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
最终，专家组合议决定：全额采纳原定年度供货计划，并新增一项功能性菜品研发合作意向。签约桌上，钢笔落下的那一刻，老支书默默点燃了旱烟，烟雾缭绕中，眼角有点发湿。
消息传开，村里炸了锅。有人算了一笔账：按合同总额，全年销售额破千万，人均分红能顶过去三年收入。
财务组小刘兴奋地跑进村委会：“李哥！钱一到账，咱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村民都在问啥时候分红！”
李慕白接过报表扫了一眼，随即摇头：“这不是到账金额，是合同总值。预付款才到百分之十五，剩下的要按季度结算。”
“可……可这也叫破千万啊！”小刘声音拔高。
“数字好看，不代表口袋有钱。”李慕白把报表摊在桌上，“运输成本涨了，冷库维护要钱，新品种试验还得投。我算了，至少留六成做发展基金。”
屋外传来脚步声，王铁柱探头进来：“第一批货装好了，就等你一句话发车。”
李慕白起身往外走。院子里，几辆贴着“铁根青特供”标识的冷藏车整装待发，车身擦得发亮。村民们围在一旁，有人举着手机直播，有人拿着横幅拍照。
他站到台阶上，声音不高：“今天我们的菜能进省城医院厨房，明天就得让全国都吃上双河标准。”
掌声响起时，苏婉清走到他身边，低声问：“真不提分红的事？”
“现在提钱，事就歪了。”他望着远处挂上铜牌的老窑洞，“我们要的不是一锤子买卖，是长久立得住的招牌。”
一周后，第一笔回款到账。财务组重新核算，确认无误后，在公示栏贴出了明细清单。村民们围着看了许久，没人再提提前分红。
王铁柱蹲在村委会墙根下啃烧饼，看见李慕白走过，喊了一嗓子：“喂，奖金啥时候发？我都想好买啥了！”
李慕白脚步没停：“先把你那车洗了，昨天拉菜蹭了一身泥。”
“嘿！我还以为你要说‘表现好再说’呢！”
“我说的是事实。”李慕白头也不回，“车干净了，才配叫特供队。”
傍晚，苏婉清整理完最后一份归档材料，发现李慕白坐在办公室窗边，盯着田地图发呆。她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夕阳落在成片绿油油的菜畦上，反射出金粼般的光。
“想啥呢？”她问。
“我在想，五十亩够不够。”他说，“要是明年扩到三百亩，还能不能保持这个标准。”
“那就一亩一亩管。”她笑了笑，“反正我们有台账。”
李慕白也笑了下，没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赵老汉照例去冷库巡检。他推开铁门，习惯性地抬头看温控屏。数字跳动正常，但他忽然发现，屏幕右下角多了一个小小的倒计时框，上面显示着：
71:59:47
他眯起眼凑近看，嘀咕了一声：“啥时候多了个钟？”
手指刚碰到面板，屏幕一闪，倒计时变成了：
71:59: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