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行数据,屏幕上的曲线终于稳稳停住。三万小时的影像备份已经导出完毕,可他没关机,反而点开了另一个界面——垂直农场的实时生产报表。
数字跳动着,像一群不眠不息的小人,在表格里来回奔跑。
“赵小虎,把这半年的净利润拉出来。”他说。
赵小虎凑过来一看,愣了两秒:“三百零七万?!哥,咱这可不是种菜,是下金蛋啊!”
王铁柱正在外面检查管道,听见声音跑进来,脑袋探过肩膀一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真挣了这么多?那我不是天天白忙活?”
“你忙的是大事。”李慕白笑着拍他肩膀,“要是没人盯着系统,这些‘金蛋’早孵成臭鸡蛋了。”
苏婉清端着茶进来,听了一耳朵,哼了一声:“现在知道钱多了吧?前两天谁说要低调做人,别惹眼来着?”
“我没变。”李慕白正色道,“我只是觉得,该让大家看看,咱们这条路走得通。”
老支书这时也拄着拐杖进了门,身后还跟着几个村干部。他眯着眼看屏幕,半晌才嘀咕一句:“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账本,是公社交粮的册子。哪想到临老了,还能看见农民自己把钱挣到这份上。”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钱。”李慕白调出分红比例表,“合作社占六成,村集体留两成,剩下两成才是运营团队。年底一算,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三千以上。”
王铁柱挠头:“那……会不会有人眼红?”
“会。”李慕白点头,“所以更要亮出来。藏起来才叫暴利,公开了,就是成果。”
老支书重重一拍桌子:“这话对!咱们不吃独食,也不怕人看。账目今晚就贴公告栏,连水电费明细都挂上去!”
会议开得干脆利落。第二天上午,村部门口挤满了人。不只是本村的,还有隔壁镇闻风赶来的村干部和农技员。十八页检测报告还没撤,新贴的财务公示又加了厚厚一叠。
有人数着数字直咂嘴:“种地还能这么玩?那不是工厂吗?”
“本来就是。”苏婉清站在人群前,手里拿着打印好的宣传单,“我们用的是废弃农机厂,屋顶铺光伏板,墙内走循环水,每一层架子都是自动补光浇水。人一天巡两趟就行。”
“那得多贵?”有人问。
“前期投入确实不小。”她翻到成本页,“但土地不要钱,电费靠太阳能抵一半,人工省了六成。最关键是产量——同样面积,我们一年收三十茬生菜,外面露天顶多三茬。”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掏出小本子记了起来。
“你们这不叫农业,叫‘种菜流水线’。”那人感叹。
“流水线也得有原料。”李慕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我们的原料是阳光、水和耐心。机器再聪明,也得有人教它什么时候该亮灯,什么时候该降温。”
当天下午,县电视台来了人。晚上新闻播了八分钟专题,标题就叫《红河村的新农经》。第二天早上,镇长亲自打来电话,说市里要组织观摩团来学习经验。
风头刚起,麻烦也跟着来了。
王铁柱蹲在工坊外啃馒头,嘴里含糊道:“我今早去供销社买螺丝,听见有人说咱这是‘骗补贴的样板戏’,还说迟早垮台。”
“说得挺准?”李慕白挑眉。
“不准,但听着堵心。”
苏婉清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要不办个开放日?请周边村子的人都来看看,亲眼见见这钱是怎么挣的。”
“好主意。”李慕白点头,“顺便把账本摆桌上,谁想查哪一笔都行。”
开放日定在三天后。消息一传开,报名人数直接破百。村委会临时搭了遮阳棚,苏婉清带着妇女队准备茶水点心,王铁柱则领着人反复检查设备运行状态。
那天清晨五点,李慕白就进了控制室。他调出所有监控画面,确认每层种植架的温湿度都在正常范围。六点半,第一批客人踩着露水上山,远远看见那栋旧厂房如今灯火通明,像一座发光的盒子嵌在山坳里。
参观从大棚入口开始。LEd灯带泛着柔和的蓝白色光,一排排绿叶蔬菜整齐排列,根系浸泡在流动的营养液中,安静生长。
“这菜能吃吗?”有人小心翼翼问。
“当然。”苏婉清当场摘了一片罗马生菜,洗了递过去,“蘸酱吃更脆。”
那人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还真比超市买的香!”
走到能耗展示区,图表清晰标出了六个月来的电力消耗与产出比。一位农校毕业的年轻人盯着看了半天,忽然回头问李慕白:“你们这套系统,有没有考虑对外输出?”
“有。”李慕白指了指角落的一块白板,“已经在做模块化设计,将来谁想建,照图纸来就行。”
“那您不怕别人抄了去?”
“抄得走技术,抄不走人心。”他笑了笑,“我们愿意分享,是因为相信,种地的人越多,饭碗才越稳。”
中午饭是苏婉清亲手做的农家宴,十桌人围坐,吃得满嘴流油。席间不断有人打听投资门槛、政策支持和合作模式。
老支书坐在主桌,喝了口酒,大声道:“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敢担保——跟着李慕白干,不吃亏!”
话音未落,掌声雷动。
风波似乎彻底平息。可真正让红河村站上风口的,是一本全国发行的商业杂志。
一周后,编辑亲自上门,扛着摄像机,说要做一期封面报道。
“我们想突出您的个人故事。”编辑热情地说,“农村青年逆袭,科技兴农典范,配上励志标题,肯定火。”
李慕白摇头:“我不需要被神话。我要讲的是,怎么用最少的资源,种出最多的菜。”
对方犹豫:“可读者喜欢传奇。”
“真实比传奇更有力。”他打开控制屏,“你看这里,每一盏灯亮多久,每滴水怎么循环,都有记录。这不是奇迹,是算出来的。”
最终,杂志以《厂房里的新农人》为题,整版刊登。封面是夜晚的垂直农场全景图,灯光如星点洒落在山谷之中,配文写道:“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口号,却用数据重新定义了农业。”
文章发布当晚,李慕白的手机响个不停。有合作商咨询加盟,有投资人想入股,还有几家农业园区提出技术转让请求。
他一条都没回。
深夜,工坊只剩他一人。屏幕上滚动着最新一批奶油生菜的生长进度条,预计收获时间还有四十三小时十二分钟。
苏婉清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保温桶。“又忘了吃饭?”她放下饭盒,瞥见屏幕一角的数据,“还在看产量?”
“我在想下一步。”他说,“三百多万不是终点。我想试试,能不能让十里八乡的村子,都建起自己的‘发光盒子’。”
她笑了笑:“那你得先把自己喂饱。”
李慕白夹起一口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忽然抬头:“你说,如果每个村都有这样的农场,冬天还能吃不上新鲜菜吗?”
“不能。”她答得干脆。
他点点头,手指滑动鼠标,打开了一个新的文档。标题还没写,只有一行字静静躺在空白页面中央:
“模块化垂直农场建设方案(初稿)”。
窗外,月光照在大棚玻璃上,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规律闪烁,第十七层的营养泵轻微震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