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的鞋底踩在湿泥上,发出噗嗤一声响,他走到李慕白身后,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那株刚埋好土的青椒苗。
“行了。”李慕白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三百株,一棵没少。”
“你这蹲得比接生婆还久。”王铁柱咧嘴,“再不走,你媳妇该来田头喊吃饭了。”
李慕白笑出声,扭头看了眼远处正往这边张望的苏婉清,挥了挥手。
七天后,天阴得像扣了口锅,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村西头几个老农蹲在自家地头直摇头:“这水泡着,苗不死也得趴窝。”
李慕白却拎着竹筐往田里走。他蹲在田埂边,扒开一株青椒的根部泥土,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白根,像一撮小胡须。
“活了。”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顺手发到合作社群里,附上三个字,“而且壮。”
消息刚发出去,群里炸了。
“真没烂?”
“你可别拿p图糊弄人!”
“我昨儿路过,瞅着叶子还挺挺的……”
不到一小时,田头围了一圈人。李慕白二话不说,直接挖出一株完整的苗,举起来:“谁要看根,自己来摸。”
老支书张大山拄着拐杖过来,蹲下,伸手摸了摸根须,又捏了捏叶片:“水分足,不蔫,这苗……真扛得住?”
“不是扛得住。”李慕白把苗递给他,“是越泡越精神。”
人群里有人嘀咕:“水越大,它越活?”
“对。”李慕白点头,“不信?再下大点雨,咱们瞧瞧。”
话音刚落,天像是听到了似的,当晚雷声炸响,暴雨倾盆。
半夜,李慕白被雨砸屋顶的声音吵醒,翻身下床就往外冲。他刚跑到田头,就看见王铁柱带着七八个壮劳力,正往田埂上堆沙袋。
“你咋来了?”李慕白喊。
“我能不来?”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爹说了,这要是淹了,咱村今年的饭碗就砸了!”
几人手脚并用,把竹篱削尖插进田埂,再用麻绳绑牢,硬是在水位上涨前围出一道临时屏障。
天亮时,雨停了。
村东头一片狼藉,低洼地成了湖,几户人家的菜地全泡在水里,秧苗东倒西歪。唯独那五十亩试验田,水只漫到青椒苗腰部,退得也快。太阳一露脸,叶片上的水珠滚来滚去,绿得发亮。
李慕白踩着湿泥走进田里,蹲下,扒开土——根系完好,甚至冒出了新芽。
“嘿!”他笑出声,回头冲王铁柱喊,“咱们这不种地,是养鱼塘里种菜!”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早饭没吃完,田头又围满了人。
赵三婶拎着篮子过来,半信半疑:“这真能结椒?”
“不止能结。”李慕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马上就能摘。”
一个月后,青椒挂果。
一串串深绿色的果实垂在枝头,个头饱满,捏上去硬邦邦的。苏婉清带着几个妇女来采样,刚摘了三株,就有人喊:“哎!这椒咋这么厚实?一刀切下去,差点把刀弹回来!”
李慕白拿过一颗,当场掰开,果肉雪白,籽粒饱满。
“空心不?”有人问。
“你自己看。”他递过去。
那人接过,咬了一口,眼睛猛地睁大:“我滴个乖乖,脆得咔嚓响,还带点辣劲儿!”
苏婉清笑着接话:“这味儿,城里人得抢。”
“叫啥名?”旁边有人问。
苏婉清歪头想了想:“叫‘铁根青’吧,踩不烂,泡不倒,听着就硬气。”
“好名!”王铁柱一拍大腿,“就叫铁根青!”
采收那天,全村出动。
男人们下田采摘,妇女们在晒场分拣、装箱,连几个放暑假的孩子都搬着小板凳坐在边上,帮忙挑出带虫眼的。
李慕白拿着本子记账,一边称重一边报数:“第一筐,一百一十二斤……第二筐,一百零八……”
老支书张大山坐在田埂上抽烟,眯眼看着忙碌的人群,忽然对边上人说:“这小子,真把荒地种成了金窝。”
中午,亩产统计出来——三千二百斤。
“翻倍了!”王铁柱跳起来,“普通青椒才一千五!”
李慕白还没说话,晒场那边突然有人喊:“省城来的车到了!”
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货车停在村口,司机下车就问:“谁是李慕白?我们市场采购部派来的,听说你们有种抗涝青椒?”
“我就是。”李慕白迎上去。
“照片我看了,想先拿五万斤试试水。”司机说,“今天就得走,能装出来吗?”
人群静了一瞬。
五万斤,得装一整天。现在才刚过中午。
“装得出来!”王铁柱突然站出来,“我带人搬!”
“分拣我来!”苏婉清转身就往妇女堆里招呼,“快,把剩下的全拉过来!”
李慕白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满地堆着的竹筐,点头:“能行。”
接下来三个小时,全村像上了发条。
采的采,洗的洗,装箱的装箱。李慕白亲自把关,每箱严格控制在三十斤,不多不少。
货车车厢渐渐堆满。
司机检查完最后一箱,竖起大拇指:“品相齐整,水分足,我们市场肯定要。”
“那……还收吗?”苏婉清问。
“收!”司机笑,“回去就打电话,下周再来拉!”
车启动时,王铁柱突然跳上副驾驶:“我跟车去!一根不少送到!”
“你去干啥?”李慕白问。
“这回不是替你干事。”王铁柱把车窗摇下,咧嘴一笑,“是替咱全村争脸!”
车开走了,扬起一溜泥水。
晒场上还堆着几十筐没来得及装的青椒,绿油油地泛着光。李慕白站在边上,手里捏着刚出炉的产量单,嘴角一直没放下。
苏婉清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热粥:“吃点?”
“不吃。”他摇头,“等最后一批洗完,我得算账。”
“算啥?”
“算下一季,能扩多少亩。”
她笑出声:“你啊,刚喘口气,又想往前冲。”
李慕白抬头看了眼天,晴了,阳光照在田里,叶片闪着水光。
“不往前冲,对不起这地。”他说。
老支书不知啥时候来了,站在田头,看着成片的绿,忽然说:“明年,我家那两亩洼地,也种铁根青。”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接话:“我家三亩也报!”
“算我一个!”
“还有我!”
李慕白没应声,低头翻开本子,开始写。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写到第三行,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远处。
苏婉清正弯腰检查一筐青椒,手指捏开一颗,果肉洁白,汁水微微渗出。
她抬头,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椒。
李慕白回了个笑,继续写。
本子上,第一行写着:“明年计划:种植面积——”
笔尖悬在空中,还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