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城的空气厚重而粘稠，仿佛千年未动的灰尘与无数代人生存的气息凝固在了一起。
这里没有启明城上层那种经过精密过滤的甜腻，只有机油、腐烂食物、劣质燃料和隐约排泄物混合的刺鼻味道。
光线来自稀疏拉设、忽明忽暗的霓虹灯管，以及从上方城市结构缝隙中泄漏下来的、被严重污染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庞大、杂乱、由废弃管道、金属废料和简陋棚屋构成的扭曲轮廓。
灰烬小队藏身于一截直径超过五米的废弃冷却管道深处，入口被一块锈蚀的金属板勉强遮挡。
管道内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地面潮湿，但这里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李瑶借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光，为伊万和林风重新处理伤口。
伊万的肋骨需要固定，大腿的灼伤也需要清创，而林风腿上的伤口虽不深，但在这污染严重的环境里，感染的风险极高。
药品所剩无几。
“我们必须弄到药品，还有食物和水。”李瑶的声音带着疲惫，但依旧冷静。
“伊万的伤不能拖，林风也需要抗生素。”
陈星和渡鸦刚刚完成对周边环境的初步侦察回来。
渡鸦的脸上沾着油污，眼神却锐利如初。
“这里比情报描述的更混乱。
有几个较大的帮派控制着资源点，小的团伙和独行者像老鼠一样在缝隙里求生。
法律在这里是笑话，力量是唯一的货币。”
“有什么发现？”陈星问道，他检查着磁轨步枪所剩无几的能量电池。
“东边三个街区外，有个叫‘瘸腿’乔伊的家伙，据说控制着一个黑市医疗点，能搞到药品，甚至有些违禁的军用医疗包。”渡鸦汇报，“但他只认两种东西：硬通货，或者……替他干活。”
硬通货他们几乎没有。
从研究所逃出时，除了武器和少量随身物品，他们一无所有。
“干活？”伊万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声音沙哑，“干什么活？抢地盘还是杀人？”
“都有可能。”渡鸦面无表情，“底城的‘活计’通常不怎么干净。”
陈星沉默着。
他曾是pdc的精英，即使退役后成为清道夫，也恪守着某种底线。
但在底城，生存是唯一的目标，道德是奢侈品。
“我们需要药品。”陈星最终开口，目光扫过受伤的队友，“渡鸦，带我去见那个乔伊。”
“瘸腿”乔伊的“诊所”坐落在一个由废弃集装箱和防水布搭建的窝棚深处，入口处有两个眼神凶狠、手持砍刀和自制枪械的壮汉把守。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某种草药的怪异混合气味。
乔伊本人是个干瘦、头发稀疏的老头，一条腿装着简陋的金属义肢，走起路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坐在一张堆满杂乱物品的桌子后面，一双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陈星和渡鸦身上扫视。
“生面孔。”乔伊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pdc的耗子？还是上面掉下来的‘垃圾’？”他显然看出了陈星和渡鸦身上与底城格格不入的气质。
“我们需要药品。”陈星直接说明来意，将清单推到乔伊面前——抗生素、止痛剂、骨骼粘合剂、营养针剂。
乔伊瞥了一眼清单，嗤笑一声：“好东西，不便宜。
你们拿什么换？我看你们除了身上这身皮，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我们可以替你做事。”陈星平静地说。
“做事？”乔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我这儿不缺打手。
不过……”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最近有批货，被‘铁颚帮’的那群杂种扣在东区的旧排水枢纽了。
那批货里有我急需的几样零件。
你们要是能帮我把货拿回来，清单上的东西，我给你们双份。”
铁颚帮，渡鸦之前提到过，控制着东区一片区域，以凶狠和喜好使用重型工具改造武器而闻名。
“什么货？有多少人看守？”陈星问道。
“一批从废弃工厂区淘换来的老式能量核心和稳压器。
看守嘛……平时大概五六个，但最近听说他们和‘毒蝎’的人有点摩擦，可能会加派人手。”乔伊摊了摊手，“怎么样？这活儿接不接？”
风险很高。
铁颚帮不是善茬，在对方的地盘上动手，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但他们没有选择。
“我们需要武器和情报支持。”陈星讨价还价。
乔伊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可以。
我可以借给你们两把充能步枪和几个破片炸弹。
至于情报……排水枢纽的地形图我可以给你们，但守卫的具体布置，得你们自己去摸。”
旧排水枢纽位于底城东区边缘，是一个庞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半地下结构。
巨大的圆形管道纵横交错，深处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和某种大型机械低沉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水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陈星和渡鸦借着管道和废弃设备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
按照乔伊提供的地图，那批货应该被存放在枢纽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维修平台仓库里。
“前方有热量信号，两个，在仓库门口徘徊。”渡鸦通过热成像望远镜观察着，低声道。
陈星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窜出，利用管道和阀门的掩护迅速接近。
解决门口的两个守卫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陈星用匕首精准地割开了一人的喉咙，渡鸦则用消音手枪击穿了另一人的眉心。
他们将尸体拖到隐蔽处，迅速打开了仓库的门锁。
仓库里堆放着不少杂物，乔伊描述的那几个装着能量核心和稳压器的金属箱就放在角落。
“检查一下，然后尽快离开。”陈星示意渡鸦警戒，自己上前打开箱子确认。
就在他打开第一个箱子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的、类似中继站里闻到过的甜腥气飘了出来！陈星瞳孔一缩，猛地向后跃开！
“小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箱子内部猛地爆开！并非爆炸，而是炸出了一团浓密的、灰白色的孢子云雾！云雾迅速扩散，带着强烈的精神干扰和腐蚀性！
是陷阱！
“撤退！”陈星大吼，同时举起磁轨步枪对着孢子云连续射击，电光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孢子的扩散。
渡鸦也立刻开火，并投掷了一枚烟幕弹试图遮蔽视线。
但已经晚了。
仓库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铁颚帮成员特有的、用金属敲击管道的警报信号！紧接着，密集的能量光束和实体子弹就从门外射了进来！
“我们被包围了！”渡鸦迅速找到掩体还击。
陈星脸色铁青。
乔伊骗了他们！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货物争夺，铁颚帮扣下的这批货有问题，很可能与“厄里斯之根”有关！乔伊是想借他们的手来触发这个陷阱，或者……灭口！
“杀出去！”陈星没有时间懊悔，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强行突围。
战斗瞬间爆发。
铁颚帮的成员装备不算精良，但人数众多，而且熟悉地形，利用复杂的管道环境不断从侧翼和上方发起攻击。
他们使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改装过的能量枪，有发射金属钉的弩炮，甚至有人投掷装着腐蚀性液体的瓶子。
陈星和渡鸦背靠背，凭借精湛的射击技术和战术配合，顽强地抵抗着。
磁轨步枪和狙击步枪每一次响起，都精准地带走一个敌人。
但敌人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他们的弹药却在飞速消耗。
“这样下去不行！”渡鸦换上一个新弹匣，语气急促，“必须找到突破口！”
陈星目光扫视，锁定了一条相对狭窄、敌人火力较弱的管道。
“那边！跟我冲！”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向着那条管道发起了决死冲锋！磁轨步枪和狙击步枪开路，将拦路的敌人纷纷击倒。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管道的瞬间，一个体型格外魁梧、双臂改装成巨大液压钳的铁颚帮头目，咆哮着从侧面冲了出来，巨大的钳子带着恶风砸向陈星！
陈星来不及闪避，只能将磁轨步枪横在身前格挡！
“铛！”一声巨响，磁轨步枪被砸得变形脱手，陈星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力量震飞出去，重重撞在管道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星哥！”渡鸦惊呼，调转枪口想要救援，却被其他敌人死死缠住。
铁颚帮头目狞笑着，举起巨大的液压钳，朝着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陈星狠狠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仓库方向传来！巨大的冲击波将所有人都掀翻在地！紧接着，是更加凄厉的惨叫和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陈星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仓库方向，只见仓库门口弥漫的孢子云雾中，数个身影正在疯狂地攻击铁颚帮的成员！那些身影动作扭曲，力量奇大，赫然是受到孢子影响后发生急性变异的人类！他们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怪物！
乔伊的陷阱，不仅针对他们，也针对了铁颚帮！那孢子云雾，是无差别攻击！
混乱，彻底的混乱！变异者、铁颚帮、陈星和渡鸦，全都卷入了这场血腥的混战！
渡鸦趁机冲到陈星身边，将他扶起。
“快走！”
两人顾不上其他，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沿着那条狭窄的管道，跌跌撞撞地向外逃去。
身后，是排水枢纽内愈发激烈的厮杀声、爆炸声和那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他们逃出了排水枢纽，却两手空空，身负重伤，而且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底城的法则，第一次向他们展示了其残酷和狡诈的一面。
在这里，信任是致命的毒药，每一次交易，都可能是一次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灰烬小队的底城生存课，以鲜血和背叛作为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