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别墅里只余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一场小型的、仅有两三心腹参与的内部庆祝刚刚结束，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和食物的余香。傅雨霏靠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并未大醉，只是微醺。酒精柔和了她平日里锐利的线条，眼眸中氤氲着一层水光，少了几分总裁的威严，多了几分属于女人的慵懒与迷离。
叶尘坐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她此刻略显异常的状态，都无法扰动他内心的平静。他手中端着一杯清水，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最初那种疏离的安静，而是掺杂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共同经历生死危机后的默契，权力更迭后的疲惫，以及那份在傅雨霏心中日益滋长、却无法宣之于口的依赖与……探寻。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他过去的答案，一个关于他为何会拥有如此超凡能力的答案，更重要的是，一个关于他留在她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的答案。契约？责任？还是……也有些许，与她这个人相关？
酒精给了她勇气，也给了她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叶尘，”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打破了沉默，“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师父，到底是位怎样的世外高人？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她斟酌着用词，将问题包装在对师门的敬仰之下。
叶尘转回目光，看向她。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迷离，却努力维持着清醒，那刻意放松的姿态下，紧绷着一根试探的弦。他心中了然，面上却无波无澜。
“师父他老人家，闲云野鹤，不慕名利，姓名不足为道。”他的声音平稳，如同在叙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我幼时体弱多病，被父母送入山中，蒙师父不弃，收入门下。山中岁月清苦，所学也杂，医卜星相，拳脚功夫，乃至一些古老的养生驻颜之术，师父皆有所涉猎，也要求我有所了解。用他老人家的话说，‘世间万物，其理相通，博闻强识，方能明心见性’。”
他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神秘、博学、淡泊的隐士形象，也解释了他一身本事的来源——源于一位不愿留名的奇人系统性的教导。
傅雨霏听着，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完美得有些过分。她端起面前还剩少许琥珀色酒液的杯子，轻轻晃动着，目光透过杯壁看着他：“那你……为何会答应下山？来到这滚滚红尘？”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关于他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起因。
叶尘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师父言我尘缘未了，需入世修行，体悟众生百态，方能医道精进。至于来到此地，”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是受一位故人所托，暂时照拂。机缘巧合，方有后续。”
“故人？”傅雨霏追问，心跳莫名加快。是父母安排的那位“中间人”吗？
“一位曾受师父恩惠的长辈，名讳不便提及。”叶尘的回答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有引路人，又保护了信息，符合他一直以来谨言慎行的风格，也符合傅父傅母当初“考验”的设定。
他将下山归结为“师命”与“修行”，将来到她身边归结为“受人所托”与“机缘”，每一个环节都逻辑自洽，毫无破绽，将他个人的情感和动机完全剥离在外。
傅雨霏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除了坦诚，她读不出任何其他情绪。没有因为她提及过去而不耐，也没有因为她试探性的问题而慌乱，更没有……因为她微醺状态下不自觉流露出的、超越寻常的关注而有所动容。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投入再多的石子，也激不起期待的涟漪。
这种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应对，反而让她心中那份困惑与失落，如同藤蔓般缠绕得更紧。她宁愿他有一丝破绽，有一瞬间的犹豫，那样至少证明，他的内心并非全然平静无波。
她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却暖不了那颗莫名发凉的心。
“原来……是这样。”她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看来，是我……打扰了你的清修了。”
叶尘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眸色微深，但开口时，语气依旧温和而疏离：“傅总言重了。入世修行，亦是修行。能助傅总度过难关，亦是功德。”
“傅总……”傅雨霏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在微醺的催化下，一股莫名的勇气让她抬起眼，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执拗的、近乎孩子气的追问，“如果没有那份契约，没有受人所托，你……还会留下来吗？”
问出这句话，她几乎用尽了此刻所有的力气和酒精赋予的胆量。
叶尘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足足三秒。那三秒，漫长得让傅雨霏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依旧带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平静与客观：“假设之事，无从印证。但医者仁心，见众生苦厄，力所能及处，不会袖手旁观。”
他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带着个人情感的答案，而是将一切归结于“医者仁心”和“不会袖手旁观”的普世准则。
完美的回答。无懈可击。
傅雨霏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她所有的试探，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她看不透他，抓不住他，甚至无法在他完美构建的故事和原则里，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特殊的位置。
酒精带来的那点勇气和暖意，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她猛地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语气重新戴上了那层面具般的冷静与疏离：“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不等叶尘回应，她便快步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上了楼。
叶尘坐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久久未动。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清水，缓缓饮尽，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微光，如同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转瞬即逝。
深夜的试探，以她的困惑与他的完美应对告终。真相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而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情感天平，似乎在这一夜，又悄然倾斜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