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刚爬上古县的青砖黛瓦,遮羞墙就像一道突兀的疤痕,横亘在雕梁画栋的仿古街与破败不堪的老街之间。两米高的砖墙刷着簇新的米白色涂料,墙根处却积着发黑的污水,几只苍蝇嗡嗡地绕着打转。周志强站在墙前,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眼前突然闪过三个月前的画面:儿子红着眼说“爸,三万块的招牌钱,我实在凑不出来了”,老街坊王大爷攥着泡烂的诉求单,膝盖上的膏药还在渗着油。他猛地抬手,指着墙面对施工队队长说:“拆!从中间拆,让里面的人看看,天终于亮了!”
施工队的电锤轰鸣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砖屑飞溅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穿仿古服装的商户,刚卸下迎检用的假发髻,就匆匆跑来;有老街的居民,揣着小马扎,坐在墙根下,眼神里混着期待与忐忑。林晓走到一位白发老人身边,认出是上次暗访时遇到的王福顺大爷,他的关节炎还没好,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墙沿。“大爷,墙拆了,以后不用再对着这堵墙叹气了。”林晓的声音放得很柔。
王大爷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他指着墙缝说:“林组长,你看这砖缝里嵌着的,是三年前老街暴雨倒灌时,我家床板的木屑。那时候水漫到腰,我给县政府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先顾着仿古街迎检,老街的事缓一缓’。”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的老街青石板路干干净净,孩子们在巷口追逐打闹,“你看,这才是老街该有的样子,不是被一堵墙藏起来的破烂。”
林晓接过照片,指尖触到粗糙的相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问责大会上,赵立群说“建墙是为了古县形象”,可这形象,是用百姓的委屈和无奈堆起来的。她抬头看向周志强,他正站在施工队旁边,亲自扶着电锤的把手,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花白的头发被汗水粘在头皮上。“周叔,歇会儿吧,剩下的让施工队来。”林晓走过去,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周志强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累,我多扶一会儿,这墙就倒得快一点。”电锤的震动透过手臂传到他的心里,震得那些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甘,一点点散了出来。他想起三次提交的整改方案,想起赵立群办公室里那盏晃眼的水晶灯,想起儿子关门大吉时,店铺门上贴的“转让”告示。“林组长,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眼睛盯着正在坍塌的墙面,“我年轻的时候,就在老街开非遗手作铺,那时候的古县,不用搞什么形象工程,老街的烟火气就是最好的招牌。后来赵书记来了,说‘要搞大场面’,把我们这些小铺子全赶到仿古街,还要强制换招牌、交管理费,我儿子就是那时候垮的。”
林晓没说话,只是陪着他站着。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唯有看着这堵墙倒下,看着老街重见天日,才是对周志强,对所有被形式主义伤害的百姓最好的慰藉。
“住手!谁让你们拆的?”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文旅局的副局长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是赵立群的老部下,昨天还在问责大会上低着头装无辜。“周志强,这墙是赵书记牵头建的,你说拆就拆,眼里还有没有组织?”
周志强放下电锤,转过身,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老科员。“组织?”他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百姓的期盼,就是最大的组织!这堵墙遮了老街的天,堵了百姓的嘴,今天必须拆!”他指着围观的人群,“你问问他们,谁愿意被一堵墙藏起来?谁愿意住着漏雨的房子,看着别人在仿古街光鲜亮丽?”
围观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陈秀莲挤到前面,手里还攥着刚发回来的营业执照:“李副局长,你还好意思说!当初封我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赵立群倒了,你还想替他护着这堵遮羞墙?”“就是!我们交了三万块的招牌钱,买的就是被藏起来的资格吗?”“拆得好!早就该拆了!”
李副局长被怼得脸色煞白,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嘟囔着“我这是为了古县的稳定”,却在人群的怒视中,灰溜溜地走了。
电锤继续轰鸣,遮羞墙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坍塌。当最后一块砖落地时,扬起的尘埃里,老街的全貌终于暴露在阳光下——斑驳的墙面,发黑的屋檐,露在外面的老旧管网,还有墙角堆着的破旧家具。没有想象中的不堪入目,只有一种被压抑多年的真实。周志强走到墙根下,捡起一块带着白漆的砖,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污渍,像是在抚摸老街的伤痕。“对不起,老街,我来晚了。”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愧疚。
林晓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的老街,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周叔,工作组已经统计好了,老街有87户房屋需要修缮,3条街道的管网要改造。资金从赵立群的涉案赃款里出,不够的话,我再向市里申请。”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不仅要修房子、换管网,还要把老街的非遗文化捡起来,你以前不是打造过非遗市集吗?这次,我们让它真正火起来。”
周志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像是被点燃了希望。“真的?”他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被赵立群搁置的计划,竟然还有实现的可能。“当然是真的。”林晓笑着点头,“整改不是走过场,是要让百姓真正受益。仿古街要搞文旅,老街也要搞,一个有烟火气,一个有文化味,这才是古县该有的样子。”
这时,施工队的负责人跑过来,对周志强说:“周组长,县委大楼那边打电话,让我们去拆赵立群办公室的装修,说是要改成民生服务中心。”
周志强和林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他们跟着施工队往县委大楼走,赵立群的办公室果然奢华得刺眼——定制的红木办公桌,墙上挂着的“政绩卓着”匾额,还有墙角那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这些东西,都是用百姓的血汗钱买的。”周志强走上前,摘下那块匾额,狠狠摔在地上,“什么政绩卓着,分明是祸国殃民!”
匾额碎裂的声音,像是敲响了形式主义的丧钟。施工队开始拆除办公室的装修,红木办公桌被抬走,水晶灯被卸下,墙壁上的奢华墙纸被撕掉,露出里面普通的白墙。周志强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三十年的压抑,三十年的坚守,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报。
夕阳西下时,老街的第一盏临时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斑驳的墙面,也照亮了百姓脸上的笑容。周志强和林晓站在老街的巷口,看着居民们互相帮忙清理杂物,看着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看着陈秀莲在仿古街的店门口,挂起了自己设计的招牌。
“林组长,你看。”周志强指着眼前的景象,声音里满是感慨,“这才是民生该有的样子,不搞虚的,不玩套路,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
林晓点点头,晚风拂过,带来了仿古街的小吃香气和老街的烟火气。她知道,拆墙只是第一步,后续的修缮、改造、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守住“民生优先”的初心,只要有周志强这样的实干者,有百姓的支持,古县一定能摆脱形式主义的束缚,真正焕发生机。
“周叔,明天一早,我们就开始老街的修缮工程。”林晓说,“我已经联系好了施工队,优先修缮王大爷他们这些困难户的房子。”
周志强重重地点头,看着夕阳下的老街,眼里满是坚定:“好!我陪着他们一起守着,绝不让偷工减料的事发生。”
夜色渐浓,县委大楼里,民生服务中心的牌子已经挂了起来,灯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门前的台阶。林晓站在楼下,给陈谨发了一条短信:“遮羞墙已拆,老街见天日,整改正在进行,民生守护,从未停歇。”
短信发出的瞬间,她收到了陈谨的回复,只有八个字:“守得初心,方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