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平天国控制区迎来空前丰收,粮仓充盈、民心振奋之际,隔江对峙的江南、江北大营,却如同两个被遗忘在战争阴影里的饥饿囚徒,正陷入日益深重的粮荒危机。
咸丰皇帝倚为东南柱石的两座大营,曾经旌旗蔽日、号角连营、外表像模像样,既是清廷威慑金陵的铁拳,也是屏护苏杭财富之地的坚盾。可如今,这铁拳正在松软,坚盾正在龟裂。朝廷的粮饷补给本就时断时续,自太平军席卷苏南、控扼长江水道后,来自江南鱼米之乡的钱粮渠道几乎被完全切断。仅靠江北残破之地和远途转运,根本无法满足数万大军日日消耗的肠胃。
饥饿,成了比太平军更可怕的敌人。
江南大营内,粥棚前排起的长队越来越早,碗里的内容却越来越稀。那所谓的热粥,清汤寡水,米粒可数,映着士兵们枯黄的脸。有人骂骂咧咧,用木勺敲着破碗边:
“他娘的,这玩意儿能照见人影,喝下去连泡尿都攒不够!”
更多的人沉默着,眼神黯淡,连抱怨的力气都省下了。巡逻的士兵拄着长矛,脚步虚浮,仿佛一阵江风就能吹倒。
“当官的整天吃香喝辣!就看着咱们饿肚子!”
“听说对面长毛那边,今年粮食多得吃不完,家家户户都在晒谷子……”
“再这样下去,别说打仗,走路都打晃了!”
怨气在沉默的饥饿中积聚、发酵。偷窃、抢夺食物的事件从偷偷摸摸变得明目张胆,为争抢一辆据说载着粮食的大车,不同营的士兵甚至爆发了械斗,见了血。军官们弹压得声嘶力竭,鞭子抽下去都显得有气无力——他们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虽然还能有些存粮度日,但也远不如前,更深处的是对营中生变的恐惧,那恐惧比饥饿更磨人。
统帅张国梁焦头烂额,咸丰皇帝催战的严旨一道紧似一道,字字如刀,而他手下的几万兵马却连站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派去江北催粮的使者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令人失望:
“琦善大人和托明阿将军那边……也是自身难保。”
江北大营的情况,确实比江南更为凄惨。营垒外围,面色青绿的士兵佝偻着腰,用锈刀挖掘着草根,剥下早已无汁的树皮。骡马早已被偷偷宰杀殆尽,连老鼠都成了紧俏难得的肉食。军纪在这里已形同虚设,小股部队干脆撕下号褂,化装成土匪溜出大营,抢掠周边本就困苦的村庄,与护家的民团冲突不断,将本就脆弱的民心推得更远。
“大帅,再没有粮食,营中……营中恐有炸营之虞啊!”
一名参将面带忧色,向托明阿汇报时,声音都在发颤。
托明阿脸色灰败,瘫坐在椅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知道了……严防死守,严禁议论粮草之事!再有惑乱军心者,斩!”
但这命令出口便消散在饥饿的空气里,显得如此苍白。对面太平军丰衣足食的消息,如同无孔不入的寒风,吹遍了营垒每一个冰冷的角落。士兵们聚在一起,不再谈论如何布阵、如何杀敌,而是窃窃私语着哪里可能找到吃的,甚至有人开始暗中串联,目光闪烁地商议着是不是该“另寻出路”。
昔日号称十万之众、旌旗招展的江南江北大营,如今外有强敌虎视,内有饥馑瓦解,军心士气已然跌落谷底。它们就像两艘千疮百孔、满载着怨愤与绝望的破船,漂浮在太平天国这片日益稳固的“沃野”边缘,桅杆折断,帆布破烂,只需要一阵稍大些的风浪,或许就会彻底倾覆,沉入历史的江底。
而这场足以摧枯拉朽的风浪,正在由稳坐金陵的林阳,和他麾下磨砺兵锋的将领们悄然酝酿。探马带回的情报清晰无误地表明:清营饥荒已入膏肓,军心涣散如沙。他们很清楚,彻底拔除这两个碍眼钉子,为金陵扫清肘腋之患的最佳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