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强迫自己压下狂跳的心，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痛感换来一丝清醒。
她脸上甚至挤出一丝近乎完美的淡笑，声音虽轻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殿下真会开玩笑。若神女血肉真能长生，历代神女岂不早已登仙，逍遥世外？陛下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自有上天庇佑，定当万寿无疆，何须倚仗这等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乾帝身上，顺势送上一顶高帽。
果然，龙榻上形销骨立的乾帝似乎被“万寿无疆”四个字取悦了，浑浊无神的眼睛微弱地亮了一下，嘴唇蠕动，含糊道：“说、说得好……赏……”
姜朗枫脸色一沉，眼底阴鸷凝聚，刚要再开口——
乔月岂能再让他掌握主动权？必须出奇招！她抢先一步，将怀中古琴往前一举，声音陡然拔高，清亮如玉石相击：“陛下召臣女前来，是为龙体祈福！臣女不才，愿以此伏羲琴，为陛下奏一曲《清心普善咒》，涤荡殿内浊气，助陛下心神安宁，龙体康泰！”
她心知肚明，尚未被“欢乐水”彻底侵蚀神智的乾帝，纵然不算明君，自负狭隘，但至少还保有帝王基本的理智，做不出活烹人肉这等骇人听闻的荒唐事。
可如今被药力操控，心智昏聩，若姜朗枫再怂恿几句，只怕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推入蒸笼！
唯有让皇帝和在场众人清醒片刻，她才有一线生机。
伏羲琴在昏暗烛火下隐隐流转着一层温润微光，仿佛在回应她孤注一掷的决心。
姜朗枫怒极反笑，指着那看似朴素的古琴嗤道：“清心？本王看你这琴破旧不堪，蒙尘已久，能弹出什么仙音妙乐？别是些污人耳目的杂音，惊扰了父皇圣驾！”
乔月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目光直直望向乾帝，语气恳切而坚定：“陛下，神器有灵，非同凡响，还请陛下准允！”
乾帝似乎对“神器”二字生出了一丝模糊的好奇，胡乱点了点头。
姜朗枫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心中涌起一阵悔意——方才为何不将整碗欢乐水都给乾帝灌下？竟让那碗碎裂，留下了这可乘之机！
乔月不敢耽搁，立刻寻了处稍空的位置席地而坐，将琴稳稳置于膝上。
姜朗枫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她，满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乔月和她膝上的古琴，心思各异，或怀疑，或好奇，或麻木。
乔月闭上双眼，心中疯狂默念：琴大哥！琴祖宗！这次可真得给力啊！能不能镇住这场鸿门宴就看你的了！弹好了回去我天天给你擦灰上香！弹砸了……咱俩一起玩完，我连给你讲冷笑话的机会都没了！
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纤纤玉指落于琴弦之上——
“嗡……”
一道清澈、悠远、仿佛自洪荒太古流淌而来的琴音，如同雪山初融的清泉，淙淙流淌而出，瞬间冲散了殿内那甜腻污浊的滞闷空气！
这一次，不再是单调的音节，也不再是刺耳的噪音，而是一段虽然简单、却异常空灵纯净的旋律！
琴音入耳，直抵灵台。
所有人心头都是莫名一震！
那几个眼神迷离、动作轻浮的宫女猛地僵住，眼底出现了短暂的清明与惶惑。
几位大臣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从一场漫长的醉梦中被惊醒片刻。
连龙榻上昏沉欲睡的乾帝，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挺直了些佝偻的背脊。
姜朗枫脸色骤变！
乔月心中狂喜，有效！
她趁热打铁，努力回忆着那点贫瘠的乐理知识，全神贯注地继续拨动琴弦。琴技虽谈不上高超，却凭借伏羲琴本身蕴含的那一丝神圣净化之力，有效地压制、驱散着欢乐水带来的癫狂气息。
然而，就在她渐入佳境，感觉自己终于摸到了一点“神女抚琴”边儿的时候——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仿佛枯枝断裂的异响，猝不及防地从琴身内部传来。
乔月心里猛地一咯噔！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紧接着，伏羲琴流淌出的音律骤然扭曲！变得怪异而刺耳，如同钝刀刮骨，瓦砾摩擦！
“铮——咯——吱呀——！”
那熟悉的、灾难性的魔音再度降临！甚至比之前更加不堪入耳！
刚刚被琴音净化些许的空气瞬间被打回原形，那前后极致的反差，让这魔音显得愈发难以忍受！
乾帝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眉头紧锁。
大臣们表情扭曲，仿佛在承受酷刑。
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姜朗枫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哈！这就是神女的琴技？！这就是伏羲琴认可的天籁之音？！本王看是魔音灌耳，鬼哭狼嚎吧！哈哈哈哈！”
乔月：“……”
伏羲琴：“……”
若琴有灵，此刻大约也是一脸生无可恋。
乔月手忙脚乱地想稳住琴弦，指尖却敏锐地察觉到，右侧一根琴弦的岳山处，似乎真的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不是吧？！我真把它弹裂了？！这什么豆腐渣工程的神器啊？！
等等……不对！她猛然想起，昨夜入睡前，分明将琴好生放在梳妆台旁。听下人说，在继母到来之前，乔凝夏曾鬼鬼祟祟地来过她房间一趟……当时她睡得太沉，竟未察觉！
难道是乔凝夏动了手脚？可伏羲琴乃上古神器，寻常刀剑难伤分毫……思绪辗转间，她无端想起了轩辕谷那莫名断裂的石阶——金蚕丝！虽觉不可思议，金蚕丝那般神物怎会流落京中，还在三房手中？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就在这尴尬至极、几乎要社会性死亡的时刻，乔月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殿外阴影处，那个始终静立、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几不可查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他那个动作，分明是……也很无语，甚至带着点不忍直视的意味。
乔月瞬间恼羞成怒，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直冲头顶，抱着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破琴，对着仍在狂笑的姜朗枫吼道：“笑什么笑！不准笑！再笑……再笑你们出门就摔跤！摔掉大门牙！”
这完全不顾神女形象、如同市井泼妇般的诅咒，让整个长生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位口出妄言的“神女”。
姜朗枫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难以置信地瞪着乔月，仿佛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然而，下一秒——
“砰！哎哟——！”
一个恰在此时端着点心准备步入殿内的小太监，不知怎的脚下猛地一滑，手中的描金托盘脱手飞出，精巧的点心“噼里啪啦”滚落一地。而他本人则结结实实摔了个五体投地，抬起头时，门牙处赫然空缺了一颗，满嘴鲜血，痛呼出声。
众人：“！！！”
姜朗枫：“！！！”
乔月自己也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