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刀,顺亲王王踉跄着向前扑去,喉间发出模糊的声响,最终沉重地栽倒在地。
刀锋映着烛火,泛起一道血光。这一击精准利落,仿佛演练过千百回,连收势都带着行刑般的从容。
侍卫瞥了眼地上的尸身,转而望向蜷在帷幔后颤抖的身影:“苏媚?”
“正、正是在下……”苏媚声音发颤,“壮士可是受家兄所托?”
侍卫并未答话,转身没入阴影之中。
苏媚怔忡片刻,慌忙从案几上抓过几件值钱物件塞入怀中。正要推门,却险些被什么绊倒——檐下灯笼摇曳的微光里,只见亲卫们的尸首层层叠叠堆在阶前。
她倒抽一口冷气,隐约望见夜色中数道黑影正在庭中穿梭。每当寒光闪过,便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整座王府仿佛化作修罗场,风雪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将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都染成了暗红色。
苏府西厢。
琥珀将窗棂重新扣紧,道:“这风雪愈发骇人了,方才竟将内栓都震开了。”
“老人家说,这等天气是冤魂借道。”星罗轻声道:“想来是有什么惊天冤情,才惹得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雪。”
“小姐在瞧什么?”云锦轻声问。自午后赴宴归来,苏蓁便独坐窗前,直至暮色四合。立夏隐约觉得,自家小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究竟在等什么呢?
苏蓁淡淡道:“听听风声。”
听?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窗外唯有风雪呼啸,哪有什么别样声响?
烛火在苏蓁眸中摇曳。这场风雪过后,世上又要平添多少孤魂?
苏恒说得对,她向来不留退路,自然也不会给别人留退路。
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青瓷镇纸,恍若庵堂里比丘尼敲击木鱼的节奏。
诵的什么经?
诵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汴京城数十年未遇的暴风雪,在破晓时分骤然停歇。积雪深可没膝,连最勤勉的货郎都宁愿守着炭盆贪暖,不愿踏这刺骨严寒。
唯有打更人张老头误了时辰,提着锣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行至顺王府门前时,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朱漆大门虚掩着,檐下红绸被风雪撕扯得只剩几缕残绺。
最奇的是,平日凶神恶煞的守卫竟不见踪影。张老头正纳闷,忽见廊下歪着半盏破裂的喜灯,这才想起昨日是顺亲王王纳妃的日子。许是下人们都吃酒取乐去了,他暗自思忖,不由对那位踏进这扇朱门的女子生出几分怜悯。
正要离开,一阵穿堂风掠过,门缝里飘出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张老头僵在原地,盯着那幽深的门缝,心头莫名发紧。
“张老爹,愣在这儿做甚?”早起的炊饼贩子远远招呼,才将他从怔忡中惊醒。
张老头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终于明白那股异样从何而来。这堂堂王府,怎会静得如同荒冢?即便人都醉倒了,也该有犬吠鸟鸣,可里头竟连一丝活气都无。
他颤抖着往前挪了两步,尚未贴近门缝,一股浓重的铁腥气直冲脑门。伸手去推那朱门,却纹丝不动。低头细看,才发现门缝间堵着块暗红色的冰坨子。
是了,昨夜风雪将歇未歇时,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漫出来,凝成了这道绝望的屏障。
“啊呀!”张老头踉跄着倒退,惊动了早起赶路的行人。
旭日初升,金晖照在那块冰坨上,竟折射出诡异的暗红。但见凝固的血沫如琥珀般封存着昨夜秘密,在门槛处堆叠成狰狞的浪头,仿佛无数冤魂曾在此疯狂拍打门扉,最终却被永世封存在这道生死界限。
顺亲王府在迎娶王妃当夜遭血洗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定京城。府中上至宗亲下至牲口无一幸免,行凶者手法老练得令人胆寒,刀刀致命却分文未取,倒像是来了结百年恩怨的阎罗。
朝野内外皆知顺亲王仗着太后宠爱,这些年横行无忌连东宫都要避其锋芒。如今横死府中,众人都等着看陛下如何震怒。
谁知宫中竟静得出奇。孝文帝既未发海捕文书,也未悬赏缉凶,只轻飘飘将案子扔给刑部审理。那位素来圆滑的理事大人,查案本事稀松平常,明眼人都瞧出圣意——陛下这是要冷处理。
有知情者私下议论,想必是顺亲王此前做了触怒龙颜的事,早已触了天子逆鳞。如今这结局,倒像是有人替陛下清了门户。
流言在茶坊酒肆间翻涌,有的越传越荒诞,有的,却恰好戳中了真相的脊梁。
在这场血洗顺亲王府的惨案中,唯有一人幸免于难——昨日刚被抬进府的王妃苏媚。
当日清晨,打更人的惊叫引来了众多百姓。几个胆大的结伴闯进王府,所见景象让见惯世面的老衙役都两腿发软。
据目击者回忆,庭院里层层叠叠全是覆着冰霜的尸首,鲜血在昨夜极寒中凝成猩红色的冰原,死者们保持着最后的姿态,宛如一尊尊绝望的冰雕。
顺亲王倒在寝殿阶前,胸前贯通伤显然是致命原因。而苏媚就晕倒在回廊转角,散落的珠钗撒了一路。起初人们以为她也遭了毒手,谁知触碰时她却悠悠转醒。
这唯一的生还者,反倒成了最可疑的人。若说凶手心慈手软,为何连笼中画眉都被掐死了?那一路散落的财物,倒像是正要仓皇逃离。更可疑的是,顺亲王衣领处还留着半截女子发簪。
如今满城都在议论:为何全府皆亡独留她一人?苏媚虽捡回性命,却陷入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活着,本身就是最致命的嫌疑。
理部衙门的差役自然要将苏媚带回审讯。无论她是否清白,作为唯一活口,即便只为做做表面文章,官府也绝不可能放任她置身事外。
苏家得知消息时,官差早已将顺亲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苏夫人闻讯当场昏厥,苏宴与儿婿苏恒则匆忙备车出门。
“恒儿,眼下该如何是好?”苏三老爷方寸大乱,不住擦拭额角冷汗。他心知不论女儿是否涉案,经此一遭,苏家都已惹上滔天麻烦。陛下虽未明发作,可天威难测,若日后迁怒苏家,百年基业恐怕……
“去理事衙门。”苏恒面色如霜,“此刻再去王府已无意义。既然妹妹被带走,理事部便是最知内情之人。”他瞥见父亲惶惶神色,淡淡道:“父亲宽心,这把火还烧不到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