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四的声音,像一块粗糙的砂纸,在寂静的夜里摩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身上那股子酒气混合着蛮横的劲儿,让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王定国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不是吓的。
是气的,是急的!
“赵老四!你他妈疯了!喝了多少猫尿,敢在这撒野!”
王定国猛地推开车门,指着赵老四的鼻子就骂:“这位是陆董!是来帮我们北兴县,帮你们西山乡的贵人!你给我放尊重点!”
他急啊!
好不容易才把这位财神爷伺候好,眼看着一个能让全县腾飞的宏伟计划就要启动,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这要是惹得陆董不高兴,拍拍屁股走了,他王定国就是北兴县的千古罪人!
“贵人?”
赵老四冷笑一声,醉眼朦胧地上下打量着从后排从容不迫走下来的陆遥。
“我呸!”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贵人?我看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人还差不多!”
“这些年,我们听过的漂亮话还少吗?这个领导说要带我们致富,那个老板说要来投资开发,结果呢?”
“路还是那条破路,苹果还是烂在地里!他们拍拍屁股走了,苦的还是我们这些刨土的!”
他的话,粗俗,却尖锐。
道出了一种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失望与不信任。
林子涵也下了车,紧张地站在陆遥身边,小声说:“遥哥,这人好凶……”
跟在后面的苏夏也停下车,皱着眉看着这一幕。
她明白,一个再完美的商业计划,如果得不到当地人的支持,也只是一纸空文。
真正的难题,现在才刚刚开始。
所有人都以为陆遥会生气,或者至少会皱眉。
但他没有。
他甚至连一丝不悦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像一头暴躁公牛的男人,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到赵老四面前。
“大哥,抽一根?”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一点架子。
赵老四愣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准备好了对方恼羞成怒后跟自己对骂,甚至准备好了动手的姿art。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给他递烟。
那只拿着烟的手,干净,修长,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和自己这双满是老茧和泥垢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我不抽你的!”
赵老四嘴上强硬,但眼神里的凶光,却不由自主地弱了几分。
陆遥也不勉强,自己把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圈。
“大哥,你叫赵老四?”
“是又怎么样!”
“行,四哥。”陆遥很自然地换了称呼,“你刚才说,怕我们是来骗你们的,怕我们动你们的果树,扒你们的山,对吧?”
赵老四梗着脖子:“没错!”
“那我想问问,我骗你们什么?你们有什么值得我一个城里回来的人,费这么大劲骗的?”
陆遥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
赵老四一时语塞。
是啊,他们有什么?
一群穷哈哈的果农,守着一堆卖不出去的苹果。
陆遥弹了弹烟灰,继续说:
“至于动你们的果树,扒你们的山……四哥,你觉得,我是要建个化工厂,还是要在山上挖矿?”
“我……”
“我要是告诉你,我准备花一个亿,把你们西山那条破路,修成全县最好的景观大道,你信吗?”
一个亿!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赵老四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吹牛逼!”
“你看,你又不信。”陆遥笑了笑,“所以我说再多也没用。”
他看着赵老四,眼神变得认真了一些。
“四哥,我跟你交个底。”
“第一,我叫陆遥,我老家就是北兴县的,我爸妈现在还住在县里。我跑不了。”
“第二,我不会动你们一棵果树,更不会占你们一分地。那山,那地,那树,都还是你们自己的。”
“第三,我回来,就是想做点事。我看不得家乡这么好的东西烂在地里。我准备在罐头厂开新的生产线,专门收你们西山的苹果。而且,我会跟你们签保底合同。”
“保底合同?”赵老四的酒醒了一大半,这个词他听懂了。
旁边的苏夏立刻上前一步,专业地补充道:
“没错。我们会以高于市场价至少百分之三十的价格,收购你们所有符合标准的苹果。合同可以一年一签,白纸黑字,盖公章。只要你们的苹果收下来,我们当场验货,当场结款,绝不拖欠。”
高于市场价三成!
当场结款!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赵老四的心上。
他种了一辈子苹果,从没听过这种好事!
以前那些小贩子来收,都是拼命压价,还经常打白条。
赵老四看着陆遥,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严肃的苏夏,还有急得脑门冒汗的王定国。
他心里的那堵墙,开始动摇了。
难道……这次来的,真不是狼?
陆遥掐灭了烟头,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话,我就说到这。”
“信不信,在你。”
“明天早上九点,我回去西山村的村委会。你把村里所有不信的,有疑虑的,都叫上。”
“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开,把合同条款一条一条掰扯明白。”
“如果你们觉得行,我们就干。如果你们觉得不行,我立马掉头走人,西山的事,我一个字都不再提。”
他的话,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了对方手上。
这种坦诚和自信,远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有力量。
说完,他不再看赵老四,转身对王定国说:“王县长,我们走吧。”
“好,好!”王定国如蒙大赦,连忙拉开车门。
陆遥和林子涵重新坐回车里。
车子缓缓启动,绕过那辆破旧的五菱宏光,汇入了车流。
后视镜里,赵老四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根陆遥之前递给他、他却没有接的香烟,像一尊雕塑。
车厢里,一片沉默。
林子涵看着陆遥的侧脸,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
太帅了!
面对那么凶的刁民,不吵不闹,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的气焰给压了下去。
这种从容不迫的掌控力,比直接砸钱还让人着迷。
王定国一边开车,一边偷偷从后视镜里观察陆遥,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软硬兼施,恩威并用。
先用一个亿的投资画出大饼,再用保底合同给出实惠,最后把选择权交出去,逼着对方自己去思考。
这手腕,这格局……哪像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分明就是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手!
“陆董,”王定国小心翼翼地开口,“明天……万一他们还是不信,还是闹事,怎么办?”
陆遥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淡淡地说道:
“凉拌。”
“我给的是机会,不是施舍。他们不想要,我总不能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要。”
“北兴县这么大,想发展的地方多了,不差他一个西山。”
他表现得毫不在意。
但心里,却已经有了底。
【财神馈赠】既然把这个机会推到了他面前,就没道理让他半途而废。
明天,必定会顺风顺水。
就在这时。
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嗡”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又来?
陆遥心里一跳,以为又是哪个集团老总要来送温暖。
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
这一次,不是电话,而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陆老板,听说你要开发西山。提醒一句,小心后山赵家的老矿坑,那地方……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