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兵惨嚎着前扑,朱重八微微侧身,对方便栽倒在地。
呼哧——呼哧——
方才的爆发让朱重八肺部灼痛如火烧,喘息声如同破损的风箱。
连斩六人后,朱重八再度冲至阵前。身后弟兄们竭力追赶,却因体力不济,唯有吴家兄弟、邵荣等武艺精湛者勉强落后半步。
胸腔气血翻涌,脑中晕眩愈烈,朱重八只能以撕裂般的吼声 神经,强撑清醒。
避开迎面而来的刀矛,他将钢刀捅入一名官兵腹中。不料对方竟死死攥住刀刃,任凭鲜血淋漓也不松手。
朱重八只得弃刀。
此刻他手无寸铁,面前却有三道寒光同时袭来。
吴祯及时抢步上前,盾牌硬接两记突刺,拽住朱重八胳膊将其拖回阵中。吴良拾起地上钢刀抛来。
吴祯顶着盾牌刚要开口,突然巨力袭来,盾牌轰然爆裂。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吴祯整个人倒飞出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铁塔般的巨汉,五尺精铁棍带着风声朝朱重八当头劈下。
妙极!
山下观战的王全旭抚掌大笑。
这巨汉名唤王猛,虽与王全旭同宗,血缘早已疏远。
王猛父母早亡,家徒四壁,平日靠市井厮混度日。王全旭偶见其天生神力,便收作亲卫。
可惜此人力大无匹却愚钝异常,既学不会骑马,也不懂战阵配合,每逢厮杀便抡着三十斤铁棍横冲直撞。
王全旭索性任其作为,权当奇兵使用。
王猛冲阵势不可挡,铁皮包裹的硬木盾牌在他棍下应声碎裂。吴祯被巨力震飞,若非盾牌缓冲,早已命丧当场。
吴良见弟弟遇险,奋不顾身提刀迎上,企图格挡那根重棍。然而三十斤的铁棍势如破竹,钢刀应声崩裂,棍影重重砸在吴良左肩。火星迸溅间,铁甲凹陷变形,幸亏朱重八及时拽回吴良,才保住他半边臂膀。
王猛攻势不减,铁棍转向朱重八当头劈下。重八小心!众人惊呼声中,朱重八仰身避让,甩出钢刀暂阻攻势。张兴193、顾时、陈德趁机抢上,三把钢刀接连斩向巨汉。王猛却仗着双层铁甲硬接六刀,毫发无损。
巨掌如钳扼住张兴咽喉,将他整具铁甲身躯抡起砸向顾时。两百斤重的身躯在王猛手中轻若布囊,二人翻滚倒地难以起身。陈德怒极挥刀直取王猛咽喉,反被铁棍后发先至,拦腰一击便如折翼飞鸟般瘫软在地。
并肩子上!朱重八振臂高呼,红巾军如潮水般涌向王猛。顾时、张兴目眦欲裂,再度扑向这个所向披靡的巨汉。
巨汉挥舞着棍棒横扫四方,收割性命如同砍瓜切菜,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短短片刻,红巾军已有五六人毙命。朱重八与兄弟们勉强招架,却 得连连后退。
后方赶来的徐达见状,面露惊骇。
那巨汉深陷刀光剑影之中,却毫无惧色,举手投足间尽是悍勇之气,仿佛袭来的并非致命兵器,而是孩童的木棍。
尽管身披双层铁甲,但他仍被砍出十几道伤口,却浑然不觉,只顾猛攻,棍棒不断砸向四周。
围着他的红巾军士兵与朱重八等人,仿佛不是对手,而是他的猎物。
“王猛这厮又来了,迟早要死在这疯劲上!”山下的王全旭无奈叹息。
他并非没劝过,王猛每次都应得干脆,可一上战场便忘得一干二净。
按王猛的话说:“俺打架时根本感觉不到疼!”
若掀开他的衣甲,便能看见新旧伤痕层层叠叠,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 ,再这样下去,俺的兵非崩了不可!”
王猛的凶悍令官军士气大振,红巾军节节败退,斗志肉眼可见地消沉。
本就力竭,再失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朱重八环顾四周,麾下士兵虽仍在抵抗,却已力不从心,动作愈发迟缓。
怎么办?
他拼命思索对策,却觉头晕目眩,意识逐渐模糊。
“绝不能晕!”他狠咬舌尖,剧痛与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
“呸!”他吐出一口血沫,顺手斩杀两名逼近的官军,目光死死盯住王猛,寻找破绽。
轰隆隆——
山下骤然响起马蹄声,朱重八抬眼望去,只见老对头率数百骑兵踏尘而来。
“完了!”
“重八,还有机会!”徐达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喊道,“让汤和拖住骑兵,咱们必须把官军步兵压下去!”
对,不能放弃!
朱重八强打精神,朝山顶打了个手势。汤和立即率二十余骑冲向王全旭的骑兵。
一次冲锋,仅剩四人存活。
“ !”
汤和手下兵力不足,难以牵制敌军。
朱重八此刻反而镇定下来,目光扫过王猛和王全旭率领的骑兵,眼下唯有拼死一搏,横竖不过一死!
天德,带着弟兄们往山下冲,能活几个是几个!朱重八苦笑道。
徐达望着汤和带着四名骑兵与王全旭周旋的身影,同样露出苦笑:能死在一块儿也是福分,来世再做兄弟,杀尽狗官!
好!来世再做兄弟,杀尽狗官!朱重八重重颔首。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大步冲向王猛。
突然,山下传来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朱重八,傅友德来也!一声洪亮呐喊响彻山谷,官军后阵千名预备队顿时大乱,只见数十名壮汉挥舞铁锤杀入敌阵。
山腰处,正欲围歼汤和的王全旭猛然怔住。
这 是何方神圣?
他定睛望去,只见一名白面大汉在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转眼间已从山脚杀至半山。
纳命来!
王猛当心!
王全旭的警告根本传不到王猛耳中。这莽夫每逢厮杀便浑然忘我,倒是与生俱来的战场所觉救了他一命。
脑后恶风袭来,王猛心头剧震。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前扑,任由四五柄钢刀撕裂残破铁甲,在背上划出深深血痕。傅友德的铁锤堪堪擦着他后背掠过。
王猛翻身跃起,摸了摸血肉模糊的后背,二话不说抡起铁棍就朝傅友德扑去。
直娘贼,这莽汉!
王全旭瞥见另一侧山坡上官军尸横遍野,几十名红巾军残兵正瘫坐喘息。当他注意到一胖一瘦两具 时,瞳孔骤然收缩——连那两位都战死了!
望着在军中肆虐的铁锤大汉们,王全旭心中巨震:这莫非是刘福通的精锐?脱脱元帅怎会放他们杀出重围?
朱重八与徐达同样愣在当场。
但朱重八很快回神,大笑着扯下肩上摇摇欲坠的残甲,振臂高呼:弟兄们!援军到了!咱们有救啦!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红巾军将士们欢呼雀跃。
这场厮杀太过惨烈,濠州红巾军两千余人马折损大半,仅剩不足七百,朱重八更是痛失数位同乡手足。
援军的到来让濠州红巾军士气大振,他们迎着山腰上官军的攻势,挥舞短兵展开更激烈的搏杀。
王全旭心已凉透。
大势已去,唯有退兵!
鸣金收兵,先救山下弟兄。他沉声下令。
大人,王猛将军他——
此刻王猛正被傅友德缠住,吴良、吴祯等人轮番围攻,已是险象环生。
顾不得了,鸣金!王全旭瞥了眼陷入重围的王猛,这莽夫冲得太深,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呜~~~!
号角声中,山上官军如潮水般退去。傅友德一面应对王猛,一面向山下高喊:弟兄们,上山!
山下铁锤军冲破溃散的官兵,向山上杀来。
下山的官军与上山的铁锤军擦肩而过,双方士卒相视一眼,神情古怪,似有深仇大恨却又不得不礼让三分。
既无军令,两军便各走各路,互不相犯。
回营清点,王全旭心痛如绞。五千精锐折损过半,若再无功而返,这亏空只能自行承担。
可战功......
他望向山头,已不见王猛踪影。山上红巾军与铁锤军会师,正欢呼庆祝。
即便算上援军,山上敌军也不过一千六百余人(傅友德铁锤军历经苦战还剩八百),兵力上仍是己方占优。
但王全旭已信心全失。
红巾军援兵虽少,却个个骁勇善战。己方精锐尽丧,实力已然不济。
向脱脱求援?
别无选择。
王全旭暗叹,此番怕是要吃罪责了!
山腰间。
欢呼过后,濠州红巾军在铁锤军惊诧的目光中纷纷倒地,鼾声此起彼伏。
傅友德愕然:重八兄,这是......
朱重八赧然:见笑,弟兄们太疲乏了。
傅友德先是一怔,随即面露钦佩,竖起拇指赞道:弟兄们都是好汉。来人,把濠州的兄弟们抬上山去。
铁锤兵将兵器往腰间一别,立即动手搬运那些酣睡的红巾军同伴。
朱重八与傅友德并肩登上山坡,感慨道:这回多亏傅兄弟来得及时,要不咱们兄弟怕是要栽在这儿了。
傅友德摆手笑道:俺不过是奉命行事,重八兄要谢就谢大帅吧!
大帅自然要谢。朱重八点头问道,傅兄弟,大帅那边战况如何?
稳着呢,脱脱那老贼哪是大帅对手。傅友德望着远处厮杀的战场,语气笃定。
朱重八又问:那咱们接下来...
大帅让咱们自行决断。傅友德答道,俺看重八兄的人马需要休整,不如先撤出战场。
正说话间,田老四残部正撤离主战场。
田老四他...朱重八没在队伍里看见田老四。
战死了,就剩这些弟兄,俺让他们先撤。傅友德叹息道,不过俺已替他们报了仇。
望着远去的队伍,朱重八沉默思索着下一步打算。
突然傅友德惊呼:不好!
朱重八抬眼望去,只见一队官兵不知从何处杀出,转眼间就将田老四残部屠戮殆尽。
该死的!这些官军是跟着俺来的!傅友德咬牙切齿。
朱重八苦笑道:看来咱们想走也走不成了。那些官兵正列队朝他们逼近。
无妨,重八兄的人马先歇着,官军敢来攻山,俺的人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