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身后那片喧嚣的营地彻底吞没。
车轮碾过崎岖官道，单调的‘咯吱’声伴着风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马车内，李闲靠在软垫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跟天道掰腕子的后遗症现在才泛上来，倒不是累，更像是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连吐槽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看着身旁气息平稳的萧倾歌，脸上那股搅动风云的亢奋劲头，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这破车比走路还颠，骨头都要散架了。”李闲揉着后腰，抱怨道，“老先生，按这速度，等咱们到了黑风深渊，老板娘没醒，我先颠死了，前面有个村子，不如让马歇歇脚，咱们也弄点热水喝？”
“侯爷忘了？您现在是‘天道挂帅’的头号目标。”老人浑浊的眼珠在夜色中似乎有微光，“马是活物，有灵，骑上它，在这寂静的夜里，您的气息就像是黑夜里的火炬，隔着百里都能被某些东西嗅到。”
李闲听完，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他猛地一拍大腿，掀开车帘就对外面喊道：“停车！停车！妈的，不坐了！”
他麻利地跳下车，然后回头对百草翁道：“老先生，下来走两步？看来咱们这趟VIp定制的地狱副本，新手交通工具都不给配啊。”
百草翁见他反应如此之快，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摇摇头，跟着下了车。
李闲确认萧倾歌状态平稳后，大手一挥，便将整个马车连同马匹一起收入了系统仓库，看得百草翁眼皮又是一跳。
做完这一切，李闲才拍了拍手，看向前方的黑暗，精神一振，疲惫感都扫去不少：“您刚才说的‘某些东西’，是妖兽？正好，来几头不开眼的，给我活动活动筋骨。”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在盘算。按照系统“机缘伴十倍杀劫”的说法，这黑风深渊的地龙根是机缘，那沿途的危险就是开胃菜。
百草翁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萧索。
“侯爷说笑了。如今这世道，想找一头成了气候的妖兽，比找一株千年灵药还难。”
“嗯？”李闲脚步一顿，有些意外。
“几百年前，天地间灵气就开始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衰退、消散。”百草翁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山川枯竭，河脉断流。没了灵气滋养，草木都难成精，何况是那些需要吞吐天地精华的妖兽？”
他叹了口气：“活下来的，要么是像黑鳞地龙兽那样，占据着最后的地脉苟延残喘；要么，就是早早修出人形，混迹市井，用人道烟火气洗去妖气，只求在天道彻底清算前，把自己变成一个‘人’。”
李闲皱起了眉头，这跟他想象中的剧本不太一样。
他心念一动，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土地上，一种无形的专注力，如同舌尖的触感，轻轻“舔”过枯黄的草根与干裂的泥土。
【叮！浅层信息解析启动。】
【目标：贫瘠的官道土地。】
【解析结果：灵气浓度低于万分之一。规则链残缺，地脉之气处于静默状态。不适宜任何超凡生命存活。】
系统的反馈冰冷而直接，印证了百草翁的话。
这个世界，正在死去。
“那……没有妖兽，我们这一路上，防备什么？”李闲追问道。
百草翁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前方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侯爷你看，前面有个村子，或许可以在那里歇歇脚。”
两人加快了脚步，半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村口。一股腐败与死寂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村口那块刻着“张家集”的石碑断成了两截，歪倒在路边。村子里一片死寂，看不到一盏灯火，听不到半声犬吠。月光下，一栋栋房屋如同沉默的坟墓。
“看来我们运气不太好。”李闲耸了耸肩，迈步就要往里走。
百草翁一把拉住了他，鼻子轻轻嗅了嗅，脸色微变。“侯爷，小心。空气里有血腥味，还混着一股‘断肠草’熬煮过的味道……这不是救人的方子，是用来涂在箭头上的毒。”
“我知道。”李闲咧嘴一笑，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不是妖气，不是鬼气，也不是煞气。是……穷途末路的人气。”
他反手拍了拍百草翁的手背，示意他安心，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村子中央的打谷场。
“有活人没？路过的，讨口水喝！”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村子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回应他的，是四周房屋阴影里，骤然亮起的几十双眼睛。那不是豺狼的凶光，而是饿疯了的人，看到猎物时的眼神。
“嗖嗖嗖！”
几支削尖了的木棍，如同劣质的箭矢，从黑暗中射向李闲。
李闲看都没看，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轻松躲过。他站定在打谷场中央，环视着那些从阴影中走出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村民。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锄头、镰刀，甚至还有妇女手中的擀面杖。
为首的是一个独眼壮汉，他手里提着一把卷了刃的砍刀，死死盯着百草翁背后的药箱。
“把吃的……和药……交出来！”独眼壮汉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人。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疯狂，也看到了那疯狂之下，深不见底的绝望。这些人，不是土匪，他们是灾民，是被洪水冲垮了家园，又被饥饿逼到了绝境的普通人。
百草翁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药箱。
“一群可怜人。”他低声道。
“可怜人，有时候比恶鬼更可怕。”李闲轻声回了一句，随即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贱笑。
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上前一步，中气十足地喊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我是谁吗？”
独眼壮汉被他这气势唬得一愣。
“我乃当今天子亲封，巡查南境水患的天策侯！”李闲从怀里掏出另一枚货真价实的“天策侯副令”。这令牌与他交给王复的那枚一般无二，乃是皇朝特制，借着月光，其上盘踞的金龙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奉圣上之命，前来勘察灾情，调拨粮草！你们倒好，不但不来跪迎，还敢对我动刀子？想造反吗？！”
“天策侯？”
“官……官老爷？”
人群一阵骚动，眼中的凶光褪去了几分，换上了畏惧和怀疑。
那独眼壮汉显然不那么好骗，他狞笑道：“官老爷？官老爷会半夜走路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兄弟们，别信他！他就是个骗子！拿下他，那药箱里肯定有好东西！”
“蠢货！”李闲破口大骂，指着独眼龙的鼻子，“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镇南王府那帮龟孙子瞒报灾情，说你们这里人人安居乐业，我用得着微服私访，亲自来看？”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正好戳中了灾民们的痛处。
“镇南王府……”
“他们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人群中响起了压抑的哭声和咒骂。
李闲趁热打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煽动力：“没错！他们不管，我管！皇帝老儿管！我这次来，就是来清查人口，登记造册的！所有活下来的人，明天一早，就能领到朝廷下发的救济粮！”
“粮食？”独眼壮汉的独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不信，“在哪？”
“当然是在后面的大部队那！”李闲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我这是先锋，探路的！你们要是现在动了我，信不信明天开进村子的，就不是运粮车，而是三千铁甲兵，把你们这村子，从地上彻底抹掉！”
三千铁甲兵！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所有灾民的心头。他们只是饿疯了的农民，哪里见过那样的阵仗。
独眼壮汉握着刀的手，开始发抖。
李闲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语气一缓，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家都是被逼的。这事，我不追究。现在，都把家伙放下，找个干净的屋子，让我和老先生歇歇脚。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领粮食。”
他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还算完整的干粮，扔给了那个独眼壮汉。
“这是本侯的赏赐，拿去分了吧。”
独眼壮汉下意识地接住那半块比石头还硬的干粮，愣在原地。周围的村民们面面相觑，最终，“当啷”一声，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里的锄头。
很快，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场足以致命的冲突，被李闲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
【叮！】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悄然响起。
【宿主与‘绝望的灾民’产生规则交互。】
【交互行为：言语安抚，希望赋予。】
【判定：完成一次微小的人道秩序修正。】
【获得功德：5点。】
【称号特性‘人道回响’触发，功德转化效率提升。】
【最终获得功德：6点。】
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里，李闲和百草翁相对而坐。村民们畏惧地送来两碗浑浊的井水后，便远远地躲开了。
百草翁看着李闲，眼神复杂。
“侯爷这一手，看似空言许诺，实则给的是一线生机。对这些绝望之人而言，希望，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没办法，跟饿疯了的人讲道理，比跟天道讲道理还累。”李闲喝了口水，润了润快要冒烟的嗓子，脸上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那些蜷缩在角落里，啃着那半块干粮，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灾民，低声说道：
“老先生，我好像有点明白，天道给我出的这道考题了。”
百草翁看向他。
“那‘十倍杀劫’，或许不是什么强大的妖魔鬼怪。”李闲的目光望向东方，那条通往黑风深渊的漫漫长路，“而是这千里饿殍，满目疮痍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