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薛家飞舟坪。
巨大的青石广场被数十盏悬挂在石柱上的气死风灯照亮,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如同垂死巨兽喘息时明灭的瞳孔。飞舟引擎低沉的嗡鸣早已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草木灵气,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血腥的沉闷气息。三艘黝黑的铁木飞舟如同疲惫的巨兽,静静匍匐在广场中央,舟身上沾染的尘土和几处不起眼的焦黑痕迹,无声诉说着归途的仓促与凶险。
飞舟舷梯放下,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薛家幸存的猎兽队员相互搀扶着,踉跄走下舷梯。他们大多带伤,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惊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在广场上回荡。
陆旭跟在队伍末尾,踏上冰冷的青石地面。厚重的纱布隔绝了刺目的灯光,破妄金瞳的残余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不同寻常的压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陈腐棺木般的死气。他右臂衣袖下,那覆盖着鳞甲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痒,丹田内那颗因连番激战而略显疲惫的三色妖丹雏形,在这股死气的刺激下,不安地微微悸动。
薛钰走在最前方。她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遮掩住满身的疲惫和伤痕,但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凝重和苍白,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她步履沉稳,腰背挺直,努力维持着薛家大小姐的威严,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一个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惊恐的嘶喊声,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猛地从广场边缘传来!
薛福!
薛家飞舟的操控者,那个须发皆白、面容忠厚的老者,此刻如同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朝着薛钰冲来!他衣衫凌乱,脸上沾满了尘土和泪痕,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极致的恐惧!他冲到薛钰面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薛钰的裙角,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小姐!老…老爷子…他…他…”薛福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他…他老人家…没了啊!!!”
轰——!!!
如同晴天霹雳!
整个飞舟坪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薛钰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化作一片惨白如纸!清冷的眸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她踉跄后退一步,被身后的薛莉死死扶住,才没有倒下。
“你…你说什么?!”薛钰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爷爷…爷爷他…怎么了?!”
“是…是曹家!”薛福老泪纵横,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悲愤,“就在你们出发后不久…曹家那帮畜生…勾结杜英南那个老贼…在老爷子前往城西药园的路上…设下了埋伏!动用了…动用了杜家的独门剧毒‘蚀骨销魂散’!老爷子…老爷子他…为了保护我们几个随从…硬生生…硬生生被毒箭射穿了心脉啊!!!”
蚀骨销魂散!曹家!杜英南!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薛钰的心脏!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爷爷…”薛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出!她死死抱住姐姐,身体如同风中落叶般剧烈颤抖。
广场上幸存的薛家子弟和护卫,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悲愤!老爷子…薛家的擎天柱…竟然…竟然被曹家和杜英南联手害死了?!
“噗——!”薛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珠溅落在她素白的裙摆上,如同雪地中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姐!”薛莉惊恐地尖叫!
就在薛钰即将倒地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混合着洪荒凶威、青鸾涅盘和金丹守护之力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风暴,猛地从陆旭身上爆发开来!
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席卷整个飞舟坪!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地面细小的碎石如同被无形巨手碾过,瞬间化为齑粉!所有幸存的薛家子弟和护卫,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瞬间窒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筑基威压!毫无保留!
混乱、惊恐、绝望的气氛,在这股如同山岳般沉重、如同神只般威严的威压之下,瞬间被强行镇压!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惊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如同魔神般矗立的身影——陆旭!
陆旭一步踏出,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薛钰身边。他伸出覆盖着青黑色鳞甲的右臂,稳稳地托住了薛钰即将软倒的身体。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稳住。”陆旭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冰冷力量。
薛钰靠在他冰冷的鳞甲臂膀上,剧烈地喘息着,口中残留的血迹染红了纱布的边缘。那股磅礴的筑基威压如同温暖的泉水,包裹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神志,带来一丝奇异的支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她艰难地抬起头,蒙着水雾的眸子看向陆旭纱布覆盖的脸庞,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旭没有看她。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薛福,扫过周围惊恐绝望的薛家众人,最后落在那片死寂的薛家宅邸深处。
“秘不发丧。”陆旭的声音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封锁消息。所有人,不得擅离薛府半步。违令者…死。”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薛福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敬畏和一丝…如同看到希望般的激动!他朝着陆旭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是!谨遵…镇族者大人之命!”
镇族者大人!
这个称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幸存的薛家子弟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们看着那如同山岳般矗立、散发着恐怖筑基威压的身影,看着大小姐倚靠在他臂弯中那脆弱却不再绝望的姿态…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和…一丝绝境中的希望,如同野火般在心底悄然燃起!
“扶大小姐回房。”陆旭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薛福,带路。”
“是!”薛福连忙爬起,抹去脸上的泪痕,佝偻着腰,快步在前引路。
陆旭半扶半抱着薛钰,薛莉紧紧跟在身侧,三人穿过死寂的庭院,朝着薛钰的闺房走去。一路上,薛家宅邸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陈腐棺木般的阴冷气息。
灵堂(未点白的棺椁)!
薛钰的闺房位于内院深处,布置清雅。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属于女子的幽香混合着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陆旭将薛钰轻轻放在铺着锦褥的软榻上。薛钰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更糟糕的是,她体内那股被强行压制的合欢散余毒,在经历了极致的悲痛和情绪剧烈波动后,如同死灰复燃的毒火,再次开始蠢蠢欲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和奇痒,如同毒蛇般在她小腹深处游走、噬咬,冲击着她残存的理智!
“呃…嗯…”薛钰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媚意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扭动着,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再次变得迷离涣散。
“姐!姐你怎么了?!”薛莉吓得手足无措,泪水再次涌出。
陆旭站在榻边,破妄金瞳的感知清晰地“看”到薛钰体内那股如同毒火般复燃的药力,以及她丹田气海中那因悲痛冲击而再次变得紊乱的灵力。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由白玉雕琢而成、散发着淡淡寒气的药瓶——正是之前从杜英南储物袋中搜出的、那瓶尚未用完的合欢散解药。
他拔开瓶塞,一股清凉、带着淡淡药草芬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陆旭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莹莹微光的丹药,递到薛钰唇边。
“服下。”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
薛钰艰难地张开嘴,任由陆旭将那粒冰凉的丹药送入她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溪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和奇痒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压制下去!紊乱的灵力也在这股清凉药力的梳理下,缓缓平复。
薛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瘫软在锦被之中,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陆旭纱布覆盖的脸庞,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悲痛,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陆旭…”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桑韵姑娘…还有云熙…我会尽快…派人接她们入府…给她们…最好的庇护…”
桑韵…云熙…
陆旭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纱布下的眉头深深锁紧。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缓缓伸出手,将那个白玉药瓶轻轻放在薛钰枕边。
“永久解药。”他的声音低沉,“余毒未清,每日一粒。”
薛钰看着枕边那散发着寒气的玉瓶,又看向陆旭那沉默如山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那个冰冷的玉瓶。瓶底,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用阴刻手法雕琢的——古篆“曹”字标记,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恶魔的烙印,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曹!
而在陆旭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他的破妄金瞳残余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扫过薛钰闺房角落那座古朴的青铜烛台。烛台底座,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青铜融为一体的微小旋钮,边缘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灵力波动,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
烛台底座旋出密信!
子夜。
薛钰的闺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她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她躺在柔软的锦被之中,身体依旧虚弱,但体内的燥热和奇痒已被那清凉的药力彻底压制。然而,在她光滑平坦的小腹深处,那新生的、如同青鸾翎羽般的淡青色纹路,却在黑暗中悄然浮现!纹路闪烁着柔和而神圣的青芒,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细腻的肌肤下缓缓游走、蔓延!青色的光晕透过薄薄的锦被,在黑暗中勾勒出玄奥而神秘的轨迹,散发出浓郁精纯的青鸾血脉气息。
青鸾纹游走的锦被!
而在薛府深处,那间被临时充作灵堂的偏殿之内。巨大的、由阴沉木打造的棺椁静静地停放在灵堂中央。棺椁之前,没有点燃的白烛,没有飘飞的纸钱,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黑暗。
棺椁并未封盖。
薛老爷子枯槁、毫无生气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双目紧闭,脸色青黑,嘴角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暗紫色血迹。然而,在他那枯瘦、如同鸡爪般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隙中,几粒极其微小、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如同水晶碎屑般的粉末,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若隐若现。
蓝色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