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拉开，廊下空无一人。清晨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格，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隐约传来仆役洒扫的声音，一切如常。
但陈渡后背的寒毛却竖了起来。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青娥的示警绝非空穴来风。
他背着无念和尚，没有走来的路，而是按照青娥手势所指，转向花厅相反的方向，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一条更狭窄、更少人迹的抄手游廊。
脚踝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背着一个人的重量让步伐有些踉跄。他尽量放轻脚步，耳朵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响。
游廊尽头是一处荒废的小花园，假山倾颓，枯池干涸，杂草丛生。这里似乎是胡府被遗忘的角落。青娥指示的方向就在这儿。
在哪里？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假山背后。那里藤蔓缠绕，几乎遮蔽了山体。他拨开枯藤，后面赫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黑黢黢的，一股带着土腥和水汽的凉风从里面吹出。
是暗道！
陈渡没有丝毫犹豫，背着和尚钻了进去。洞口在他身后被藤蔓重新掩住，光线瞬间消失，只剩下彻底的黑暗和通道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流水声。
他摸索着墙壁，脚下是湿滑的苔藓。通道向下倾斜，空气潮湿阴冷。走了约莫几十步，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和水声。
通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地下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排水渠枢纽。渠水浑浊，散发着一股霉味，水面上架着几块供人行走的木板。墙壁上嵌着早已熄灭的油灯盏。头顶有缝隙，投下几缕天光，勉强视物。
青娥正等在水渠边，神色焦急。看到陈渡出来，她明显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帮忙扶住无念和尚。
“快走！阎师傅可能已经发现你不见了！”她语速极快，指着水渠下游的方向，“顺着这条暗渠一直走，大概一里多地，能通到镇外护城河的一个废弃出水口。出去后往西，就是济世堂的后巷！”
“你怎么知道这条暗道？”陈渡一边跟着她踏上木板，一边问。
“小时候贪玩，和府里其他孩子发现的。”青娥简短解释，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幽深的来路，“胡府很多这样的暗渠，早年防洪用的，后来大多废弃了。这条知道的人少。”
两人不再说话，沿着狭窄湿滑的木板快速前行。水渠两旁是冰冷的石壁，滴着水珠。无念和尚伏在陈渡背上，微弱的呼吸喷在他颈间。
暗渠并非笔直，时有弯道岔路。青娥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毫不犹豫地选择着方向。水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放大了内心的紧迫感。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前方传来更大的水声，还有隐约的光亮。快到出口了！
就在这时，陈渡怀里的定阴盘，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指针疯狂地指向他们身后的方向！
有东西追来了！而且速度极快！
“快！”陈渡低喝一声，加快了脚步。
青娥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发白，拼命往前跑。
身后的水声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自然的流淌，而是某种东西破开水流的哗哗声！还夹杂着一种湿滑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陈渡猛地回头！
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下，身后的渠水如同沸腾般翻滚，一个庞大的、由淤泥和水草组成的黑影，正以一种不符合其体积的速度，朝着他们迅猛追来！那黑影中心，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充满了暴戾和饥饿！
是那邪物的爪牙！它竟然能钻进这狭窄的暗渠！是因为真核受创，需要大量补充，所以连这种地方都不放过了吗？！
“跳下去！”陈渡对青娥吼道，同时自己也毫不犹豫，背着无念和尚，纵身跳入了齐腰深的冰冷渠水中！
青娥紧随其后。
几乎在他们落水的瞬间，那庞大的黑影带着腥风从他们头顶的木板路上呼啸而过，撞在前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簌簌落下！
黑影一击落空，发出愤怒的嘶嚎，调转方向，庞大的身躯挤在狭窄的渠道里，再次朝着水中的三人扑来！渠水被它搅得如同开了锅！
陈渡将无念和尚推向青娥：“带他先走！”自己则转身，直面那扑来的怪物！
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桃木楔已失，幽冥铁短刃也不知所踪！
眼看那布满粘滑淤泥和水草的触须就要触及面门，陈渡猛地想起怀中那瓶林老先生给的赤阳粉！他迅速掏出，将剩余的小半瓶朝着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全力撒去！
“噗——！”
赤红色的粉末在阴湿的渠道中爆开一团刺目的火光！那怪物显然对这至阳之物极为忌惮，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猩红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趁此机会，陈渡转身，拼命朝着下游出口的方向游去！渠水冰冷刺骨，脚踝的伤口被污水一浸，更是钻心地疼。
青娥已经拖着无念和尚游出了一段距离。出口的光亮就在前方，已经能听到护城河更大的水声！
那怪物被赤阳粉所伤，暴怒异常，它不再试图用身体冲撞，而是猛地张开那由污秽组成的、不成形的大口，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水流，如同利箭般射向落在最后的陈渡！
陈渡感到背后恶风袭来，想要躲避，但在水中行动受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石壁上一块松动的石头，不知被什么力量推动，猛地脱落，恰好挡在了那股黑色水流之前！
“嗤——！”
石头被黑水击中，瞬间腐蚀消融，冒起白烟！但也为陈渡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
他奋力向前一扑，抓住了前方青娥伸来的手！
两人合力，拖着无念和尚，猛地冲出了暗渠出口，跌入了护城河相对开阔的水域！
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他们出来了！
陈渡回头望去，那暗渠出口黑黢黢的，那怪物似乎对阳光有些畏惧，在洞口徘徊嘶吼了几声，最终不甘地缩了回去，消失在一片翻涌的污浊中。
三人狼狈地爬上岸，瘫倒在杂草丛生的河堤上，大口喘着粗气。阳光温暖，驱散着从暗渠带出来的阴寒。
陈渡看向青娥：“刚才那块石头……”
青娥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疑惑：“不是我。”
陈渡心中一动。他想起昨夜引路的黑狗，想起刚才那恰到好处的落石……似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中帮助他们。
是守陵人的其他成员？还是……
他甩了甩头，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这里不能久留，快回济世堂！”他挣扎着起身，再次背起无念和尚。
青娥也连忙站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护城河外相对荒凉，远处是清江浦的城墙。他们沿着河岸，朝着西边济世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阳光下的清江浦，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陈渡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暗渠中的污秽并未消失，只是暂时退回了阴影之中。
而胡府，经过这次逃离，恐怕已彻底成为敌营。
接下来的路，注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