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白色的电光,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道目光,在青铜龙首狰狞的巨口前猛地炸开,旋即熄灭。
陈渡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被眼疾手快的老鱼头一把抱住。他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那片衣襟被令牌灼出一个焦黑的印子,隐约能看到皮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冰蓝色的微光,一闪即逝。
令牌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石板上,颜色恢复了之前的黝黑,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是幻觉。
然而,效果是真实的。
那庞大的青铜龙首,僵立在原地,距离陈渡他们不足一丈。它巨口内高速旋转的锯齿缓缓停了下来,发出“嘎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眼部孔洞中狂闪的暗红光芒,也渐渐趋于一种相对平稳的、规律的明灭,像是一只陷入困惑或待机状态的巨兽。它那由无数构件组成的庞大身躯,不再前进,只是微微低垂,空洞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昏迷的陈渡身上,又或者,是落在那块掉落的令牌上。
整个圆形厅堂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远处受伤官兵压抑的呻吟。
王百户从一片狼藉的盾阵残骸中挣扎着站起,他头盔掉了,发髻散乱,脸上沾满血污和灰尘。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那静止的龙首,又看看倒地不起的陈渡,以及那块掉在地上的黑色令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刚才那令牌爆发出的力量,他亲眼所见!
“大人……您没事吧?”一个幸存的士兵捂着流血的胳膊,颤声问道。
王百户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战场。带来的官兵死伤近半,剩下的也个个带伤,士气濒临崩溃。他又看向躲在青铜柱后面的秦爷。
秦爷此刻也探出头来,脸上惊疑不定。他看看龙首,又看看令牌,眼神中的贪婪比王百户更不加掩饰。但他不敢轻举妄动,那龙首虽然静止,但带来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哑巴青年快速冲到陈渡身边,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颈侧的脉搏,眉头紧紧皱起。他对着老鱼头打了个复杂的手势,指了指陈渡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
老鱼头看懂了,心沉了下去。陈老弟情况很糟,不仅仅是外伤。
“那……那怪物不动了?”李二狗不知何时也顺着甬道摸了进来,躲在入口处,哆哆嗦嗦地问。他身后,三娘搀扶着脸色惨白的李老汉,抱着依旧在低声啜泣的丫蛋,也跟了进来。看到厅堂内的惨状和那近在咫尺的龙首,几人都是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闭嘴!”老鱼头低吼一声,独臂紧紧抱着陈渡,警惕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现在陈渡昏迷,令牌掉落,他们这几个老弱病残,成了砧板上最肥美的肉。
王百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是官,是这里名义上地位最高的人,必须掌控局面。他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甲,沉声开口道:“众将士听令,警戒!小心那机关兽异动!”他又看向老鱼头和哑巴,“你二人,看好陈渡。那块令牌……”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命令,“暂且由本官保管。”
说着,他就要迈步去捡那令牌。
“王百户!”秦爷猛地从柱子后闪出,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狞笑,“这牌子,可是咱们一起发现的!见者有份吧?您想吃独食,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虽然也怕那龙首,但更怕令牌落在官府手里,那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王百户脚步一顿,眼神冰冷地看向秦爷:“山匪余孽,也敢跟本官谈条件?找死!”他虽受伤,但官威犹在,手按在了腰刀上。
幸存的官兵也勉强举起兵刃,对准了秦爷。
秦爷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毫无惧色,反而上前一步,阴阳怪气道:“王大人,何必动怒?现在这情形,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外面出路断了,里面这铁疙瘩不知道啥时候又发疯,自相残杀,对谁都没好处!”
他指了指那静止的龙首,又指了指昏迷的陈渡:“这玩意儿,还有那小子,都邪门得很!依我看,咱们不如合作,先找到出路再说!这牌子,谁拿着都不合适,不如……先放在那儿?”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当前绝境,又暂时搁置了令牌的归属,看似公允,实则是不想让王百户得手。
王百户眼神闪烁,他何尝不知眼下危机四伏?只是官府威严,让他难以向一个山贼妥协。他沉吟着,没有立刻反驳。
就在这时,哑巴青年忽然站起身,走到了那块掉落的令牌旁边。他并没有去捡,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令牌掉落的位置,又抬头看了看那静止的龙首,然后,他转向王百户和秦爷,伸手指了指龙首后方,池底那片依旧散发着暗红光芒的区域,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跟我来,我知道路”的手势。
他再次提出了引导。
老鱼头立刻明白了哑巴的意思,这是要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避免现在爆发冲突,同时也为陈渡争取喘息的时间。他连忙附和道:“对!对!这位哑巴兄弟好像知道路!咱们别在这儿耗着了,先找路出去要紧!这牌子……这牌子邪性,谁碰谁倒霉,就让它先在这儿吧!”
王百户和秦爷对视一眼,又都看了看那沉默却散发着致命威胁的龙首,以及昏迷不醒、情况不明的陈渡。确实,现在争夺令牌,风险太大。
“哼,”王百户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既然如此,暂且依你。你在前带路!若敢耍花样,定斩不饶!”他最终还是维持了官府的体面,对哑巴下令。
秦爷也撇撇嘴,没再反对,只是眼神依旧时不时瞟向那块令牌。
哑巴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转身便向着龙首侧后方,那片被暗红光芒映照的池底区域走去。那里并非池底最低处,而是有一片相对平整的高台,高台后面,似乎连接着另一条幽深的通道。
老鱼头背起昏迷的陈渡,示意三娘他们跟上。三娘和李老汉搀扶着,李二狗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王百户命令两名伤势较轻的士兵抬起重伤的同伴,带着剩余的人,保持着警惕,跟在后面。
秦爷则坠在队伍最后,眼神阴鸷,不知在盘算什么。
一行人,各怀鬼胎,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平衡,绕开那静止的庞然龙首,踏上了池底的高台,走向哑巴指引的那条未知通道。
没有人再去碰那块静静躺在冰冷石板上的黑色令牌。
它就像一颗沉默的心脏,停留在这座青铜巨兽的巢穴里,等待着下一次的搏动。
而在所有人都离开后,那静止的青铜龙首,眼部孔洞中的暗红光芒,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仿佛……锁定了众人消失的那个通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