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艇的光束扫过码头,皮卡车顶留下一道短暂的反光。顾明远没动,背脊贴着车门,右手仍挡在林蔚然身前。等声音彻底远去,他才缓缓收回手,从军装内袋摸出那块警号残片,翻过来,指腹擦过背面那行刻痕:“。”
林蔚然盯着那串数字,指尖发凉。她从防水袋里取出存储卡,插进便携屏。屏幕亮起,电量显示17%,信号格空着。干扰剂还在起作用,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江水拍岸的闷响。
“没法联网。”她低声说,“数据库调不出来。”
顾明远点头,目光扫向远处荒地边缘。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枪压在座位下,靠近她这一侧。
林蔚然深吸一口气,打开离线包。这是夏岚塞进她工具箱最底层的东西,外壳标着“气象数据备份”,实则是加密的本地数据库。她输入p3账户编号,启动哈希匹配。
进度条缓慢推进。三分钟过去,结果跳出:该账户自1999年7月起,每月7号向一家名为“诺维森生物”的m国企业转账。金额从最初五万美金,逐年递增至百万。交易备注统一写着“技术合作款”。
她翻出父亲的日志照片,放大最后一页。那行小字再次映入眼帘:“p3账户,每月7号结算。”时间、频率、金额,完全吻合。
“不是巧合。”她说。
顾明远侧头看她。
“医药集团海外子公司,资金流水和这个账户对得上。”她滑动屏幕,调出两条并行的资金曲线,“你看,重组前半年,海外子公司突然有大额支出,去向不明。现在清楚了——钱转到了诺维森。”
顾明远皱眉:“诺维森是什么来头?”
“注册地开曼群岛,表面是生物技术研发,实际控制人匿名。”她调出资金图谱,“所有款项都经过三级离岸公司中转,第一层在卢森堡,第二层在新加坡,第三层才到诺维森。典型的洗钱路径。”
顾明远沉默片刻:“你爸知道这些?”
林蔚然没答。她调出日志里的手绘草图——一张歪斜的资金流向图,线条粗糙,但关键节点标注清晰。她将草图与当前数据叠加,瞳孔微缩。
“第一跳节点,一模一样。”她指着屏幕,“父亲画的这个中转公司,就是卢森堡那家。他十九年前,就已经盯上了这条线。”
顾明远眼神变了。
林蔚然将时间锚定在1999年7月12日,反向检索账户创建记录。系统跳出一笔初始注资:五十万美金,来自“太平洋信托基金”,用途标注为“环保技术合作”。
“环保技术?”她冷笑,“泵房3号从没装过任何监测系统。当年立项书上写的设备,一台都没到位。”
顾明远低声道:“有人用项目名义走账。”
林蔚然点头。她退出数据界面,拨通一个加密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坐标和编号发你了。”她说,“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对方没问是谁,也没问在哪。十分钟后,码头入口的杂草轻微晃动。
夏岚走了进来。
她没穿主编的套装,换了一件深灰风衣,提着一只旧档案袋。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她在皮卡旁停下,没看顾明远,只将档案袋放在车盖上,拉开拉链,抽出一张泛黄的纸。
“你父亲最后一次去泵站前,把这东西交给我。”她声音压得很低,“他说,万一出事,别让这些记录跟着他沉进水里。”
林蔚然接过那张纸。是国际汇款单,纸质发脆,边角磨损。收款方:诺维森生物(m国);汇款方:江城环保局专项资金账户;金额:四十八万七千美金;日期:1999年7月10日。
备注栏有一行手写字:“技术合作-泵房监测系统”。
她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住。
“他不是后来才查到的。”她声音很轻,“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笔钱根本不是什么合作款。”
夏岚点头:“他查了三个月,发现所有合同都是后补的,设备采购清单造假。他准备上报,但第二天,就出了事。”
林蔚然抬头:“你知道他要报给谁?”
夏岚摇头:“他没说。但那天早上,他打过一通电话,用的是公用电话亭。我后来查过通话记录,对方号码属于市纪委一个已注销的备案线。”
顾明远忽然开口:“他有没有提过‘海东计划’?”
夏岚一顿:“这名字……我没听过。但他留了句话,让我转给你。”
林蔚然屏住呼吸。
“他说,‘如果有一天,p3账户重新启动,就说明他们回来了。’”夏岚看着她,“他还说,‘别信表面重组,他们要的不是钱,是时间。’”
林蔚然握紧汇款单。纸张边缘在她掌心留下一道折痕。
顾明远低头看表。凌晨四点十七分。
“现在怎么办?”他问。
林蔚然将存储卡拔出,塞进贴身口袋。她把汇款单小心折好,放进防水袋,和父亲的日志照片放在一起。
“去海关。”她说,“p3账户第一次打款,必须有原始报关记录。资金名义是技术合作,就得有设备进口凭证。只要找到那份报关单,就能证明当年的合同是假的。”
顾明远点头:“报关记录不联网,得去档案室调底单。”
“我有权限。”林蔚然说,“我是环保局项目备案的直系亲属,可以申请查阅历史文件。”
夏岚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你调取记录,系统会有留痕。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有人在查十九年前的事。”
“他们已经知道。”林蔚然平静地说,“从我进泵站那天起,他们就知道了。血迹名单上写着‘清除所有知情人,包括那个记者’——他们怕的不是现在被查,是过去被翻出来。”
夏岚没再劝。她把档案袋收好,转身要走。
“夏主编。”林蔚然叫住她。
夏岚回头。
“我爸……有没有说过,为什么选在7月12号那天去泵站?”
夏岚沉默几秒:“他说,有人约他见面,说手里有‘海东计划’的原始协议。地点就在泵房3号。”
林蔚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方是谁?”
“不知道。”夏岚摇头,“他只说,是个穿风衣的人,二十年前就认识。”
顾明远猛地抬头。
林蔚然却没看他。她低头看着防水袋里的汇款单,指尖轻轻划过“1999年7月10日”那行字。
两天后,父亲去了泵站。
再没回来。
她把便携屏关机,塞进背包。拉链拉上的瞬间,屏幕残余的光映在她脸上,一闪而灭。
顾明远发动皮卡。发动机低吼一声,车灯亮起,照亮前方荒地的小路。
林蔚然靠在座椅上,手伸进外套内袋,摸到那把折叠刀。刀柄冰凉,边缘有些磨损。她没拿出来,只是握紧。
车驶出码头,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声。
江面风大,吹得车窗微微震动。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弃码头。杂草在风中摇晃,像一片沉默的墓地。
皮卡拐上主路,朝着城市东侧的海关大楼方向驶去。
天边刚露出一丝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