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手机放回桌面时，屏幕还亮着那条未发送的邮件草稿。他没再看一眼，起身走到白板前，用黑笔画出三个区域，分别标上“西城A区”“b区”“c区”。笔尖划过板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清晰。
周正言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盒新的便利贴，放在林远桌上。“下午两点，会议室。”他说，“人都到了。”
林远点头，转身从文件柜抽出几份打印好的服务手册初稿。纸页边缘有些卷曲，是昨晚反复修改留下的痕迹。他翻到最后一页，那行新增的条款还在：“接受历史遗留案件线索登记，每周三下午开放接待。”字迹略重，像是下过决心。
助理们陆续进会议室时，有人低声议论。一个年轻女孩拿着手机，悄悄给旁边同事看一条热搜标题。林远走进来时，声音戛然而止。
“先说事。”他把手册发下去，“下周开始，我们在西城区三个社区设点，提供免费法律咨询。内容包括租房纠纷、劳动合同、证据保存这些常见问题。”
“林律师，”坐在角落的男助理开口，“我们刚打完大案，现在名气有了，为什么不接些高回报的案子？光靠公益撑不起团队扩张。”
另一人接话：“而且这种小纠纷太耗时间，客户又不懂法，讲半天都说不清。”
林远没反驳，而是打开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一块钉在墙上的复印件招牌，写着“德海五金”。
“这是老陈昨天发来的。”他说，“五年前他输了官司，店被清了，老婆也走了。但他今天做的事，不是为了开店，是想让人知道，这个地方曾经存在过，也没欠过一分钱。”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我们打赢的不是八百多万，是让一个人能重新站回去。”林远关掉投影，“如果连这点事都不做，以后谁还会相信律师能帮普通人说话？”
没人再出声。
周正言这时开口：“行政这边我会协调，场地、物资、排班都按常规流程走。公益服务记入工作量，不影响绩效考核。”他顿了顿，“所里账还没算清，不能倒。但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更难做。”
林远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会后，林远回到办公室，邮箱提示音接连响起。十几封合作邀约堆在收件箱顶部，有企业法务的高薪聘书，也有媒体提出的专访计划。他还看到一封来自某青年律师联盟的申请函，附带三位候选人的简历摘要。
他一条条往下看，手指停在其中一份材料上。那人曾在基层法院做过书记员，参与过劳动争议调解，近两年自发为农民工代写诉状。履历简单，但案例记录详实。
手机震动。是周正言发来的消息：“实习生转发的那篇‘年薪百万’推文，已经私下谈过了。以后对外信息统一由你审签。”
林远回了个“好”，放下手机。
第二天晨会，他把所有外部合作邀请打开给大家看。“这些都在桌上，你们可以自己判断。”他说，“但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钱，也不是曝光，是定力。”
他翻开笔记本：“从今天起，设立‘成长档案’。任何想加入我们的人，必须提交两样东西：一是过去经手案件的分析报告，二是至少一次公益服务的经历证明。由现有成员集体评审，通过才能进入试用。”
“会不会太严？”有人问。
“不严，就容易走偏。”林远合上本子，“我们要扩团队，但不能丢掉做事的底线。”
中午过后，林远在整理培训资料。电脑屏幕上是一份空白议程表，标题写着“第一期案例回溯日”。他正输入时间安排，周正言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个旧牛皮纸袋。
“你爸以前办的几个旧案卷宗，我翻出来了。”他说，“里面有他手写的流程图和时间线，或许能用上。”
林远接过袋子，解开绳结。里面几张泛黄的纸页平整叠放，字迹工整，每一行时间节点都用不同颜色标注，旁边密密麻麻写着补充说明。
他抽出一张，铺在桌上。那是二十年前一起商铺租赁纠纷的复盘记录，从签约到解约共四十三天，每一天的关键动作都被列出，并附有对方可能采取的应对策略预判。
“原来他是这么办案的。”林远轻声说。
“那时候没电子系统，全靠手记。”周正言靠着桌边，“他常说，细节藏在时间里。”
林远沉默片刻，拿起笔，在培训计划里加了一条：“采用实战复盘模式，以经典案例为基础，逐环节拆解决策逻辑。”
下午四点，他召集核心助理开会。这次没有投影，也没有发言稿。他把父亲那份时间线复印件发下去，每人一张。
“以后每月第二周，定为‘回溯日’。”他说，“每个人都要讲一个自己办过的案子，不管输赢。重点不是结果，是过程中哪些没想到，哪些做错了。”
有人问：“要不要请外面的讲师？系统讲讲实务技巧？”
“请不起。”林远如实答，“也不一定需要。我们手上就有最好的教材——过去的案子。输的要查漏洞，赢的也要看有没有侥幸成分。”
他指着手中复印件：“这是我爸留下的。他退了十年，可这些东西还在。如果我们不用，才是真的浪费。”
会议结束前，一个助理举手：“如果以后案子多了，社区服务和日常业务冲突怎么办？”
“那就优先社区。”林远答得干脆，“我们可以慢一点，但不能断。”
散会后，天色已暗。林远留在办公室，重新校对手册内容。他在“证据保全”一节加了具体操作步骤：聊天记录如何导出、录音怎样命名归档、书面凭证留存建议等。每一条都尽量口语化，避免法律术语堆砌。
电脑右下角弹出提醒：明天上午九点，首次回溯日筹备会。
他打开邮件，准备给团队发通知。刚敲完正文，又停下来，新建一封草稿。标题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写下：“关于建立青年律师成长基金的初步设想”。
还没写正文，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对方声音低沉：“林律师，我是上周给您发短信的那个。我母亲的事……您考虑过吗？”
林远握紧手机，目光落在桌上的旧案卷复印件上。那张手写的时间线静静摊开，最后一栏写着：“待跟进事项”。
他开口：“周三下午，我们开放接待。你可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