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零三分,林远将身份证和律师执业证并排放在登记台上。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扫了眼他手中那个黑色加密存储设备。
“提交材料?”那人问。
“是。”林远声音不高,但清晰,“涉及政府与企业间项目协调记录,来源合法,我愿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工作人员皱眉,伸手示意他把设备放进去。林远没动。对方抬眼:“需要登记用途、依据,还有上级审批流程。你这东西不能直接进系统。”
林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纸页递过去。不是控诉信,也不是情绪化陈述,而是一页《情况说明》。上面用简洁条目列出时间轴:七月九日会议签到、十一日证据驳回、十二日数据清除;文件编号tY-08、备忘录关键词加粗标注;最后两行写着:“存在流程重合,建议核查‘绿色通道’执行标准是否存在程序异化。”
工作人员翻了两遍,眉头松了些。他敲了几下键盘,打印出一张受理单,盖上收讫章。“归入信访通道,十五个工作日内会有答复。”
林远没接单子。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窗口上方的流转分类牌上——普通件、急件、重点事项。他的材料被划在第一栏。
“如果这份记录能证明行政干预司法审查的惯性操作,”他说,“它不该走信访。”
对方抬眼:“那你应该去法院立案。”
“这类问题,法院立不了案。”林远平静地回应,“正因为程序合规,才更需要监察介入。我不是来投诉某个部门的,是来提醒——有人正在用制度本身规避制度。”
工作人员沉默几秒,最终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片刻后,他让林远在等候区稍等。
林远走向角落的座椅,没有坐下。他靠墙站着,公文包贴身一侧,手始终压在外袋上。大厅人来人往,穿制服的、拿文件的、匆匆进出会议室的。他盯着其中一人胸前别着的专案组标识,深蓝底纹,银边框,和老城区拆迁办门口挂过的临时铭牌样式一致。
那人走出会议室,正要拐进走廊。林远迎上前两步,开口:“tY-08号归档记录已确认。”
那人停下。
“备忘录中那句‘避免引发外部质疑’,”林远看着他,“是否也需要内部质疑?”
对方盯了他三秒,接过他递上的副本材料,没说话,转身进了电梯间。门合上前,他对身后助理说了句什么,对方点头,快步返回办公区。
二十分钟后,林远被请进一间接待室。墙面素白,桌椅方正,对面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深色制服,袖口扣得严实。桌上摆着一个编号牌,遮住了名字。
“你是执业律师?”对方开口。
“刚转正半年。”林远坐下,笔记本平摊开,“但我查这个事已经八个月了。”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轻易接收民间线索?”那人语气平稳,“不是不信,是怕被情绪带偏。一旦启动调查,牵动的是整个运行链条。”
“我明白。”林远翻开笔记本,露出一页手绘图谱,“这不是情绪驱动的举报。这是拼图。每一块都来自公开流程或合法调取。我只是把它们按顺序摆好了。”
他指着图上三个节点:会议签到时间、证据驳回时间、数据清除时间。三条线在七月十一日前后交汇。
“你们调档案可能需要两周审批。”他说,“我拿到签收记录只用了十二小时。我不是挑战程序,是在补程序看不见的空档。”
对方看着图谱,手指轻轻点了点中间那条横线:“你说的‘预判式驳回’,有佐证?”
林远打开录音笔,播放一段经过处理的声音片段。背景模糊,但能听清一句:“……材料还没交上去,结论先定了,不然进度赶不上。”
“原始音频已做脱敏处理。”他说,“完整版可随时提交技术核验。”
房间安静下来。对方把录音倒回去重放了一遍,然后合上笔记本。
“我们会评估。”他说,“如果属实,会成立专项小组。”
“不是如果。”林远说,“是已经有痕迹。你们缺的不是权限,是突破口。我现在交给你们的,不是一个案子,是一个模式。只要查一次,就能撬开更多。”
对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开口:“你提供的线索,将成为立案依据之一。”
林远没动。他等的是下一步。
“接下来我们需要独立作业。”那人站起身,“但如果你掌握其他关联信息,可以走正式渠道提交。我们会开通优先反馈通道。”
“我能知道进展吗?”林远问。
“不能。”对方回答得很干脆,“但若需配合,会主动联系你。记住,我们办案,不搞联合行动。”
林远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底线。
他收拾笔记本,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那人忽然又开口:“你父亲……是不是叫林建国?”
林远脚步顿住。
“十年前,在东城区法院代理过一起土地纠纷。”那人语气没什么波动,“当时他也来递过材料。和你现在一样,不说谁指使,只讲程序断点。”
林远回头:“结果呢?”
“材料收了。”那人说,“三个月后,他辞职了。”
林远没再问。他只是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摸了摸另一枚备份设备的边缘。很薄,金属壳体微凉。
他回到接待室,坐在窗边的位置。楼下监察车辆进出有序,一辆公务车刚停稳,两名工作人员下车,抱着档案箱走进侧门。他打开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程序开始动了。”
没有激动,也没有放松。他把备份设备从口袋取出,轻轻放进公文包夹层,拉好拉链。包角有些磨损,是他去年在旧货市场买的,能防磁,也能挡x光扫描。
十点四十七分,接待室门被推开。一名助理进来,递给他一张卡片:一个加密邮箱地址,还有一个六位数字代码。
“二十四小时内会有初步反馈。”助理说,“用这个代码登录系统,可查看线索受理状态。”
林远接过卡片,放进证件夹。他合上包,站起身时,看见窗外阳光斜照在大楼外墙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带,正好落在他刚才坐的位置。
他没再看第二眼。
公文包提在右手,肩线平稳。走出大门前,他在台阶上停下,从口袋掏出手机,按下重拨键三次,随即挂断。
信号发出。